夜市散了許多,一些商販正在收拾貨攤,還有些人在往下摘掛起的彩燈。
繁華似錦的開封城,一下子蕭瑟了許多。
我開始沒話找話。
“夜市結束了啊。”
“嗯。”
“人少了好多。”
“嗯。”
“我們回客棧了?”
“嗯。”
“天都黑了啊。”
“……”
美人無視我,我委屈地咬衣角。
“那個唐之渙……”曇月忽然說。
我立刻精神振奮地接口,“怎麼啦怎麼啦?”
他瞥了我一眼,“他們是唐門中人。”
唐之渙是唐門的?
“唐門不是在蜀中麼,怎麼到北方來了。”
“唐門十多年前內部分裂,有些弟子便出蜀北上,來到開封定居也不稀奇。”
“可是唐之渙和唐婉兒用的都是劍,唐門善使毒。”
“誰說唐門人不能用劍?當年‘彩衣仙子’的名號可不是白來的。”
二十年前,唐門唐彩衣劍術出神入化,江湖人稱“彩衣仙子”。
她是曇月的母親。
曇月的神色平靜,仿佛隻是在說些陳年往事,可是知道當年他母親事情的人,恐怕都會唏噓不已。
即使美若仙子,也終是得了個孤獨病死的結局。丈夫愛上別的女人,將發妻遺忘在偌大的千行宮中。年幼的曇月看到這樣的情景,不知心裏又會留下怎樣的創傷。
他怕是將那個奪走自己父親、害母親孤獨一生的女人恨至骨髓了吧。
月銀浮華下,曇月的側臉格外寂寞。
回到客棧,曇月先回房間休息了。我的房間就在他隔壁,他房裏的燈早早熄滅,我在窗前坐了很久都沒有睡意。
於是隻好熄了燈,躺在床上瞪天花板。
記得以前在千行宮冷院,掌事的讓我去打掃淇奧園,結果我不小心打破了曇月最喜愛的一隻茶杯,當場就被氣急敗壞的掌事扇了兩巴掌,又被他拖到刑堂,鞭笞了二十下。
那個時候我的身體遠沒有現在這麼好,一頓鞭子下來命都沒了半條。晚上是被刑堂的人抬回的冷院,冷院下人的命不值錢,死一兩個是尋常不過的事,於是我被扔到冷院後頭的柴房裏等死。
不過說來巧,那晚正好是月圓,是我和紅玉約好在冷香園後頭見麵的日子。紅玉等了大半夜不見我來,便到冷院來找我,最後在柴房中找到了差點要沒氣的我。
我始終記得那晚。全身的鞭傷交錯,身子一動便是大量的血湧出來,痛得我幾欲昏死過去,可是總會痛醒過來。
我一邊一邊告訴自己不能睡,睡了便再也醒不過來。可是身體很冷,神智開始渙散,昏昏沉沉的。
我躺在柴堆邊,看著窗外月圓中天,月華從窗□□進來,將屋內照的通壁雪亮,就像未央宮常年不化的冰牆一般,晶瑩剔透,美的讓人窒息。
我知道自己失血過多開始產生幻覺,麵前的景物一變再變,從掌事凶惡的模樣,再到冷院裏的下人冷漠的臉,他們圍著快死的我,笑的格外猖狂。
最後畫麵靜止,紅玉出現在我麵前。她穿的還是我們剛見麵時的那身白衣,輕紗隨風而動,潑墨如發般煙雨,溫柔清麗的容顏,還有讓我怦然心動的那雙眼。沉黑如冰晶的眼眸,星輝也為之銷魂,為之霎那失色。
人們說,人之將死時眼前最後一個見到的人,就是你此生最愛的人。
再醒來的時候,我躺在紅玉的懷中。她臉色蒼白地看著我,額頭全是冷汗。
“我剛才給你輸了真氣,有我在,你不會有事。”她將我抱緊,頭埋在我的肩窩裏。
她的聲音悶悶的,我的肩窩裏一片濕潤。
紅玉哭了。
我一瞬間覺得心比方才被鞭笞還疼。
我吃力地將手環上她的背,幹涸的嘴唇扯出幾個字,“別擔心……我死不了……”
“你要是死了,我就把冷院和刑堂的人都殺了!”
“別犯傻!宮主饒不了你的。”我急了,掙脫開她的懷抱。
“他們把你傷成這樣……我再晚來一步你就……”她的眼紅紅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失控的模樣,心裏不知怎麼有些竊喜。
“是我不好,我今天把宮主最喜歡的茶杯給打碎了,所以才被責罰。”
“你就算把所有的茶杯都摔碎了,我都不會怪你!”
我失笑道,“我知道你是不會怪我,可是宮主會怪罪啊,何況宮裏的規矩一向很嚴。”
紅玉沉默下來,沉黑的雙眸一瞬不瞬地凝視著我。
她歎息般說,“都是我的錯。”
我搖頭說,“在我眼裏,全世界的人都沒有你好。”
因為,我愛你。
心有些痛,總是在不經意地時候想起我和紅玉的往事,清晰的仿佛發生在昨天。
一點點想起,再一點點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