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這是一場全新的戰爭(2 / 3)

麥克阿瑟顯然對斯特拉特邁耶的問題有些不高興,回答說:“與五角大樓打交道由我負責,你的任務是指揮你的飛行員炸毀鴨綠江大橋。”

斯特拉特邁耶立即下達了轟炸命令。11月4日,美軍第98轟炸機大隊的B-29飛機在朝鮮東海岸城市清津投下了燃燒彈,這是美軍在朝鮮戰爭期間第一次對城市投擲燃燒彈。接著,第19轟炸機大隊的21架B-29於5日在江界投下了170噸燃燒彈,該市65%的城區被燒毀。

按照計劃,下一個目標是與中國一江之隔的新義州和鴨綠江大橋,時間是11月6日。可斯特拉特邁耶突然覺得有點害怕或者說是底氣不足。他知道五角大樓曾嚴厲禁止轟炸鴨綠江上的橋梁,以免炸彈落到了中國東北境內,惹出別的麻煩。他也了解麥克阿瑟的行為準則,對麥克阿瑟是否真的征得了五角大樓的批準,頗為懷疑。斯特拉特邁耶是一個做事謹慎、紀律觀念特強的將軍,但也從不做無根無底的事情。他不能抗拒麥克阿瑟的命令,可如果麥克阿瑟是擅自下令行動,那麼作為轟炸行動的直接指揮者,他也擺脫不了隱匿不報的罪責。他不願承擔這種莫名其妙的罪名。

斯特拉特邁耶采取了一項兩全其美的措施。他一麵下令按計劃實施轟炸新義州和鴨綠江大橋的行動,一麵背著麥克阿瑟偷偷地給五角大樓打電話,向美國空軍參謀長霍伊特·範登堡將軍彙報了麥克阿瑟命令的內容和轟炸鴨綠江大橋的計劃。

範登堡接到電話後,大吃一驚,因為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轟炸鴨綠江大橋都是一個明顯的戰爭升級行動。他連忙向空軍部長芬立特作了彙報,並建議立即向國防部長報告。芬立特也感到非常震驚,由於國防部長馬歇爾不在華盛頓,他馬上向國防部副部長洛維特報告了情況。

這時已經是華盛頓時間6日上午10時。在日本和朝鮮的空軍基地上,美國的轟炸機和戰鬥機已進入了起飛前的最後準備,轟炸行動將在3個半小時後開始。

參謀長聯席會議對麥克阿瑟的命令感到氣憤,同時對轟炸行動的必要性半信半疑。柯林斯後來說:“考慮到僅僅是兩天以前,麥克阿瑟還警告說他反對在條件可能還不成熟時輕率地做出結論,並且似乎對參謀長聯席會議對嚴重的中共威脅的擔心持懷疑態度,他突發的驚恐和轟炸鴨綠江大橋的魯莽決定實在讓人有點莫名其妙。另外,這項命令也破壞了華盛頓在軍事上所擁有的和行政上一樣的權威。”

洛維特命令參謀長聯席會議成員繼續開會研究對策,自己抓起斯特拉特邁耶電話的記錄,衝出五角大樓,直奔國務院辦公大樓,拉上助理國務卿迪安·臘斯克一起到了國務卿艾奇遜的辦公室,商量對策。

艾奇遜同樣對麥克阿瑟的自行其是惱火不已。他說:“轟炸橋梁的行動事關重大,必須得到總統的命令方可實施。”於是,經過短時間的討論,艾奇遜在當天寫下的備忘錄中記錄道:“我們一致同意,這次行動應該推遲,直到進一步弄清其理由為止。”

艾奇遜向仍在獨立城的杜魯門彙報了兩大部門的意見。杜魯門被麥克阿瑟的舉動搞得不知所措,半天方在電話中指示艾奇遜轉告五角大樓:“轟炸鴨綠江大橋和新義州的行動推遲實施。參謀長聯席會議應該立即從麥克阿瑟那裏獲取實施轟炸行動的詳細理由。在我返回華盛頓之前,由艾奇遜和洛維特按照其認為適宜的方式全權處理有關朝鮮戰爭的事宜,必要時可通過電話得到我的認可。”

這時,已經是華盛頓時間6日11時15分,距飛機起飛時間隻有1小時45分了。在日本的美軍空軍基地跑道上,90架B-29轟炸機已裝彈完畢,飛行員們正在聽取指揮官的最後指令,轟炸行動定於華盛頓時間下午13時(朝鮮時間11月7日早晨6時)正式開始。

洛維特回到五角大樓後,立即命令參謀長聯席會議給麥克阿瑟發出急電,取消轟炸行動。11時47分,參謀長聯席會議的電報發往東京:

1.政府部門正在緊張審議朝鮮局勢。一個重要的因素是目前存在的承諾:不與英國協商,不會采取波及滿洲的行動。

2.在接到進一步的命令之前,推遲實施所有對距滿洲邊界3.6公裏範圍內的轟炸行動。

3.迫切需要你對形勢的判斷,並說明下令轟炸鴨綠江大橋的理由。

麥克阿瑟在此不容商議的命令之下,隻得緊急取消了轟炸行動。他被徹底地激怒了,把一封怒氣衝天的電報發往了五角大樓。他在電報中寫到:

“大批的人員和物資正從滿洲湧過鴨綠江大橋。此舉不僅會使我指揮下的部隊陷於困境,而且會使我軍麵臨最終全軍覆滅的危險。渡江的行動是在夜幕的掩護下進行的,由於鴨綠江與我們的戰線之間的距離非常短,敵人可以在沒有空襲威脅的條件下展開,對我軍實施攻擊。惟一製止敵人這種增援行動的方法是,發揮我們所擁有的空中優勢,摧毀鴨綠江上的所有橋梁和朝鮮北部地區所有支援敵人行動的設施。每一小時的拖延,都會使美國人和其他聯合國部隊的人員付出昂貴的血的代價。

對主要渡口新義州轟炸將在幾個小時裏進行,而且這一行動已經準備就緒。在我所能提出的最強烈的抗議的前提下,我執行你們的命令,已下令暫停實施轟炸行動。我所下令實施的行動是完全符合戰爭準則和我所從聯合國得到的決議與指示的。盡管中國人已肆意踐踏了國際法,可我的行動則絲毫不會對中國領土構成任何敵對行為。

我不願意誇大你們所強加給我的限製,在行動上和心理上所造成的嚴重後果。我希望此事能立即引起總統的重視,因為我認為你們的命令將會導致巨大的災難。如果不是總統親自和直接掌握這種情況,我將拒絕對此承擔責任。時間非常緊迫,我要求你們立即重新考慮你們的決定。在等待你們新的決定之時,我自然完全遵照你們的命令行事。”

麥克阿瑟的電報在五角大樓引起了一片慌亂。不僅是由於電報的內容與他4日的電報完全相反,首次向參謀長聯席會議展現了一副險象環生的戰場圖畫,而且電報所使用的語言充滿了譴責和霸道的味道。如果是另一位將軍敢於用這種語氣和參謀長聯席會議說話,會被立即解職。但參謀長聯席會議所麵對的是麥克阿瑟,他們隻能飲下這杯苦酒。

11月6日晚上21時20分,國防部和國務院在參謀長聯席會議作戰室聯合舉行緊急會議,商議對策。會議首先討論麥克阿瑟的電報,任何人都對電報中的弦外之音非常清楚,可誰也不願意做出最後的決斷。還是布萊德雷打破了沉默,說:“麥克阿瑟將軍稱他的部隊麵臨危險,總統曾指示如果中國的幹涉危及到了美國軍隊的安全,他將批準轟炸鴨綠江大橋。我們似乎別無選擇,隻能不顧後果如何,批準他采取行動。我建議立即向總統報告情況,請總統做出最後決定。”布萊德雷的建議顯然是要推卸責任,與會者心有靈犀一點通,馬上同意了這一高明的見解。

於是,布萊德雷在會場當著其他人的麵,給杜魯門打電話,全文宣讀了麥克阿瑟的電報,要求杜魯門正式下達轟炸鴨綠江大橋的命令。

杜魯門先是談了對轟炸行動的擔心,接著又詢問了有關部門的意見,最後對布萊德雷說,既然麥克阿瑟將軍認為必須這樣做,參謀長聯席會議又建議這樣做,那麼就“讓他幹吧”!

杜魯門的態度明確,幕僚們當然再也無話可說。於是,與會者字斟句酌地共同起草了給麥克阿瑟的回電:

“從你11月6日來電所描述的情況來看,與你11月4日來電最後一段的內容相比,局勢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而你11月4日的電報是我們收到的你最後一份報告。我們同意,摧毀鴨綠江上的橋梁對保證你的部隊安全會有重大的幫助,除非中國共產黨人一口斷定這種行動是對滿洲的進攻,進而采取更大的行動,甚至於蘇聯也介入其中。那樣的話,其結果不僅會危及你的部隊,而且將擴大衝突的區域,使美國處於極其危險的境地。

然而,鑒於你11月6日電報第一段裏所敘述的情況,如果你在收到這份電報時仍然認為為了你的部隊的安全必須采取行動,授權你依照你的計劃,轟炸朝鮮邊境地區,包括新義州和鴨綠江大橋朝鮮一端的橋麵。上述命令不包括授權你轟炸鴨綠江上的水壩和電力設施。

由於必須和聯合國的政策、指令中的立場保持一致,也由於把戰爭限製在朝鮮境內對美國的國家利益至關重要,所以要極其注意避免侵犯滿洲的領土和領空,同時將來自滿洲方麵的敵對行動立即上報。這一點非常重要。

重大的局勢變化在其發生時,就應該報告我們,這是最基本的。要求你在最短的時間裏,按照我們11月6日電報所述內容提交你的判斷。”

會議到深夜方告結束。23時47分,參謀長聯席會議的電報被發往東京。這份堪稱傑作的電報表麵上看是參謀長聯席會議向麥克阿瑟屈服了,而實際上參謀長聯席會議沒有作任何讓步。連參謀長聯席會議自己的工作人員都看出了其中的奧秘,忍俊不禁,戴高樂將軍說:“隻轟炸鴨綠江大橋朝鮮一端的命令在軍事上是荒唐的,沒有人能做到這一點。看來它不過是為了不讓東京那條老狗大吵大鬧而拋出的一塊骨頭罷了。”

麥克阿瑟對參謀長聯席會議的用心非常清楚。他指示空軍司令斯特拉特邁耶研究一下按照命令要求轟炸鴨綠江大橋的可行性。斯特拉特邁耶回答說:“這是辦不到的事情。華盛頓完全明白這一點。這他媽的是刁難人!”

但麥克阿瑟卻顯得異常平靜。他太了解參謀長聯席會議了,能批準他的轟炸計劃就可以了,至於把戰鬥引向中國東北,還需要更富戲劇化的事件作鋪墊。他在等待時機。

11月8日,轟炸鴨綠江大橋的行動終於開始了。天剛放亮,美第5航空隊的F-80噴氣式戰鬥機和F-51戰鬥機首先出動,使用機關炮、火箭彈和凝固汽油彈對鴨綠江邊的防空陣地實施猛烈攻擊。臨近中午時分,美軍的轟炸機開始行動了。70架B-29“空中堡壘”從日本基地起飛,飛至新義州上空,投下了584.5噸500磅的燃燒彈,新義州城區濃煙四起,大火衝天,很快變成了一片廢墟。無辜的朝鮮平民遭此飛來橫禍,哭天喊地,拖老攜幼,蜂擁過江,逃難中國。鴨綠江畔刹那間成為了一座地獄。

在轟炸新義州的行動掩護下,9架B-29轟炸機向鴨綠江大橋發起攻擊。為了保證徹底摧毀大橋,美軍在轟炸行動中,使用了1000磅的重磅炸彈。然而,大橋周圍的密集高射炮火迫使美軍飛機隻得保持5500米的高度,以中隊跟進的隊形,快速投彈,迅速脫離。結果轟炸行動效果有限,隻破壞了大橋的引橋。黃昏降臨,大橋依然屹立在鴨綠江上。

麥克阿瑟所等待的就是這樣的結果。當第一批轟炸鴨綠江大橋的飛機返回基地後,他立即到醫院去探望了受傷的轟炸機飛行員,演出了動人的一幕戲。他來到一位身負重傷的飛行員床邊,那位飛行員一隻胳膊掛在肩膀上搖晃,口吐血沫,已奄奄一息,他用盡最後的氣力對麥克阿瑟說:“將軍,華盛頓和聯合國究竟站在哪一邊?”

麥克阿瑟等的就是這句話。他在回憶錄中寫到:“我的心被深深灼傷了。”他告訴他的代理參謀長希契將軍:“一個指揮官被剝奪了使用其軍事力量去保護士兵的生命和軍隊的安全的權利,這在軍事史上還是第一次。我認為,此事顯然兆示著遠東未來將出現一種悲慘的局麵,我對此感到極大的震驚。這會犧牲成千上萬的美國士兵的性命,並使整個部隊處於危險的境地。敵軍的指揮官必定已經通過某種途徑了解了這種限製規定,否則他絕不敢命令部隊大規模地使用那些橋梁。”

11月7日,麥克阿瑟連續給參謀長聯席會議發出了兩封抗議電。麥克阿瑟在第一封電報中寫到:中國共產黨軍隊在朝鮮對美國軍隊安全的威脅是真實存在的,而且這種威脅正在不斷增長,如果允許中共軍隊繼續增加他們在朝鮮的部隊,他們甚至可能迫使聯合國軍後撤。“我堅信,實施對已經討論過的目標的轟炸行動,是防止敵軍的力量增長到威脅我軍安全地步的惟一方法。這種製止敵軍在朝鮮前推戰線的努力,完全是屬於防禦性的。假如把它說成是會導致局部衝突數量的增多,或者引發世界大戰,那是很難想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