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海底的祭典
某天,思黎納獨自駕駛屋船在繁星下前進。
如果是平常,現在早就是在淺灘下錨睡覺的時間了吧。不過,思黎納一邊專心凝視在星月光亮下,漆黑沉在海上的那些小無人島的輪廓,一邊操縱屋船。因為心裏著急,也無心找個停泊處休息。
海上沒有眼睛看得到的道路。為了毫不猶豫前往想去的目的地,就隻能以星座與太陽的方位,還有位在航路上的島嶼形狀為線索前進。
如同陸地上有道路,海上也有所謂的洋流這種“道路”。隻不過,這條路前進的方向是固定的。如果順著洋流,船就會前進得非常快速,但如果想要逆著洋流前進,即使好幾名成年男子死命劃船,也不能夠輕易前進。
洋流要往何方,要如何流動?往哪裏去可以避開哪股洋流,要順著哪股洋流前進才對?海上的地圖或許遠比陸上的地圖來得複雜。
思黎納當然很了解這一點,不過以前父親總是陪在身邊。現在,她卻得靠自己一個人尋找航路。應該不會遺漏航路的線索吧,應該不會落得失敗的田地吧。思黎納心想著,緊張到肌膚都火辣辣地發痛起來。
而且,他不能像平常那樣悠閑行船。必須選擇一條可以最快抵達京城的海路——海流與風的道路來前進才行。屋船雖然速度比大船慢,不過可以穿過大船通不過的淺灘。應該可以找出一條大船想不到的捷徑才是。
思黎納逆著在短短的兩天之前,跟父親他們一同經過的航路前進。
值得慶幸的是,順風的情況跟幾天之前一樣,風朝著那寒暖洋流交會處吹。隻要能一直掌握住這風勢,說不定一個晚上就可以趕上原先要花兩天前進的距離。
宛如灑滿銀沙般的星空……
隻有小船的破浪聲,以及風吹著船帆嘩啦啦響的聲音,在無盡的天空與深色的大海之間逐漸通過。夜晚過了一半的時候,緊張感已經靜靜紓解了。
廣闊得幾乎要讓人眩暈的夜晚籠罩著思黎納。在滿天星鬥之下駕駛一葉小船前進,使人有種自己越縮越小,越縮越小,逐漸溶化在夢裏的感覺。
說不定,真的在某處已經滑進夢中了。
思黎納看到深色的大海輕快地變成清透的琉璃色。
一回神過來,那琉璃色的水覆蓋了思黎納全身,抬頭一看,水麵在高過船帆很多的地方延伸成片。思黎納不覺得可怕,在這水中也沒有呼吸困難。
小小的屋船,逐漸沉入清澈琉璃色的水中。
推動船帆前進的不是風,而是琉璃色的水流。
——這片不可思議的大海的洋流,就是風吧。
思黎納模糊地這麼想。不知道是夢還是真,思黎納直到夜晚天空轉白之前,都在琉璃色的海中有如滑行般地前進。
那樣前進了多久呢?突然,思黎納覺得隱約聽到了什麼,定睛往海底看去。然後,吃驚得倒吸一口氣。
琉璃色的水底,在很深的地方,搖曳著多達幾千萬點的燈火色小光點。
看起來像是燈火敏捷地拉著條光尾在到處遊泳。每當這些光點像脈動般綻放光芒的時候,就會回蕩起像是千萬個鈴在響的纖細聲音。鈴鐺聲緩緩加強,然後又平順地轉小,仿佛一陣陣打來又退去的海浪搖晃著思黎納。
然後,清透的歌聲順著那像是鈴鐺聲的回蕩湧上來。
思黎納的肌膚一下子就嚇得起雞皮疙瘩。
(以前……我聽過這首歌。)
這記憶,伴隨著某種類似恐懼的感覺。
千萬不能聽這首歌——記憶中某個人這麼說道,然後溫暖的雙手捂住思黎納德耳朵……
那個時候,在琉璃色的水裏麵,開始看得到染上黎明的紅黑色的海麵,海鳥四處發出尖銳的叫聲,同時陸續飛入水中。
察覺到遠方的點點黑點原來是拉夏洛的屋船的一瞬間,覆蓋四周的琉璃色的水就逐漸消失,思黎納聞到了就要天亮的大海味道。跟平常截然不同的黎明之海,在眼前延伸開來。
六艘屋船已經聚集在洋流交會處。還有些微暗的天色中,他們正朝著海中撒下某種東西。接著,摩擦他們的屋船船舷的海浪,突然開始散發出一閃一閃帶著綠色的藍色光芒,沿著船所興起的波浪線條,藍綠色的光迅速地邊打轉邊流動,然後消失。
(……是夜光沙蟲。)
思黎納在心中低語道。以前,她曾經在比卡魯秀島更南方的卡納克群島,看過有人利用這種蟲子進行夜釣。夜光沙蟲是在卡納克群島的海邊大量有如沙子的蟲,退潮的時候會睡在沙子裏,不過一滿潮就會漂浮在海上閃閃發光。
夜晚時,在漂浮著這種蟲子的海中遊泳,不管是人還是魚,輪廓都會散發出美麗且帶綠色的藍色光芒。卡納克的漁夫們,有時會用這種蟲判讀夜晚的海流,有時會用來釣會趨光的魚。那幾位拉夏洛,應該是從卡納克群島來的人吧。
跟四天前相比,海鳥也少了,本來在海中像是湧出來的大量賈垢也幾乎看不到影子。他們大概是想利用夜光沙蟲判讀洋流方向,尋找賈垢往哪裏去了吧。
思黎納心想,必須通知他們他們達路休船的事情。要是他們也碰到跟自己一樣的慘事,那就太可憐了。
思黎納一靠近,拉夏洛們就一臉詫異,透過微暗的空間,盯著這獨自操縱屋船過來的女孩。
“……阿悠夏·斯(這風真是順呀)。”
思黎納喊完拉夏洛的招呼之後,聽到零星回以同樣招呼的聲音。
“請問南·亞魯喀‘夥伴的首領’是哪位?”
雖然胸口緊張到難受,但思黎納仍舊丹田使力這麼說道。拉夏洛們盡管麵麵相覷,但一會兒過後,一艘屋船上的老人還是主動揮手,表示自己就是南·亞魯喀。思黎納把船往那邊駛去,靠近到可以清楚看到長相好好對話的距離。隨著她行船過去,其他的船也靠了過來,圍住思黎納與南·亞魯喀的船。
南·亞魯喀遠遠看是個老人,其實隻是個發色斑白,四十五、六歲的男人。
“我是出生在卡魯秀島的拉夏洛,我叫思黎納。”
說完,男人點點頭,生硬地說道:
“我是達拓。”
“抱歉打擾你們捕魚。不過,我認為賈垢的集團已經不在這裏了。”
思黎納一說,達拓立刻用力挑了挑濃眉。
“你怎麼知道?”
思黎納潤潤口,開始依序說起。四天前,這裏曾有過大群的賈垢,還有賈垢順著莎拉羅洋流往西南遊去。
聽著聽著,達拓臉上的警戒神色逐漸消失,不過依然留有對思黎納獨自一人感到訝異的表情。
思黎納深吸一口氣之後,開始說明自己為什麼會變成一個人。
拉夏洛之間傳出吵雜聲。
“你說的是真的嗎?連這種地方達路休帝國軍都要派偵察船來?”
達拓的聲音,重疊在其他男人擔心的吵雜聲上。
“是真的。偵察船昨天中午離開拉斯島海麵的無人島,正往西北和東北前進。所以,千萬不可以往這幾個方向去。如果碰到他們,說不定會丟掉性命。”
思黎納的腦海中,逼真地重現出劃破天際宛如死之雨灌注而來的飛箭聲,與伯父他們的慘叫聲。拉夕的哭聲,父親的聲音和刺中他肩膀的箭……
身體開始發抖,思黎納緊抓住船舷蹲了下去。
“……你還好吧?喂!”
雖然聽到背後傳來聲音,但思黎納無法回應。頭上感覺到一陣冷,伴隨著“嘰——”的聲音,眼前變得一片黑暗。
思黎納回身過來時,有個陌生的中年女人,正在撫摸著她的背。
“可憐的孩子……遭遇這麼慘。你低著頭一下喔,馬上就會舒服了。”
不停潛入海中的人才有的獨特沙啞聲,以及暖和的手掌,替思黎納的身體帶來溫暖。睜開雙眼,周圍天旋地轉,過了一會兒才終於靜下來。
不隻是上船來替她撫摸背部的女子,她還看到有好幾個人停靠屋船,一連擔心地看著她。思黎納拚命忍不住差點落下的淚水。現在要是哭了,就會停不下來。會像個嬰兒一樣,纏著這些人不走了。
“真是苦了你了,你來通知我們我們真是太好了。要你沒來,我們大概也會碰到同樣的慘事——你無需再擔心了,留下來跟我們在一起吧。我們在卡納克群島一帶生活,距離卡魯秀島也沒有多遠。等哪天靠近你的南‘夥伴’所在的島,你再回去那邊就好了。”
撫摸著她背部的女人的這份溫柔,滲入心底。思黎納抬頭看著太陽曬得黝黑,滿臉皺紋的女人的臉,由衷說了句“謝謝您”。
“……可是,我不能到卡納克群島去。”
女人眨了眨眼,看著思黎納。
“為什麼?”
“我要去京城,去通知達路休帝國要攻打過來的消息。”
拉夏洛們像是突然大吃一驚似的陷入沉默。
“別說傻話了。”
南·亞魯喀“夥伴的首領”達拓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不屑地說。
“像你這種小女孩,想要插手關國家之間的紛爭?你就去試試看吧。你會像夾在船與船之間的甲葛(船蟲)遭到壓爛那樣,下場就是遭人殺害。我想就算是你的父母親,也會跟我說一樣的話。”
達拓好言相勸:
“現在,你應該也可以認真思考了吧。可是,你要冷靜下來,好好聽清楚了。我要代替你的父親,教導你所謂的拉夏洛的智慧。
桑可爾也好,達路休也好,全部都跟我們無關。不管哪裏的哪個人當了王,也不用知道。拉夏洛就是這樣。
真正就像是暴風雨。直到暴風雨要來,要怎麼辦?但案很簡單,就是逃到暴風雨不會去的地方。我們是拉夏洛,不是達喀·朵魯拉‘島上居民’。靠著一艘屋船,我們可以去任何地方,在哪裏都能活下去。海洋很遼闊。那些家夥八成是打算在海上拉出一條路線,但是跟我們無關。”
這是帶有濃厚拉夏洛風格的一番話。如同達拓所言,父親大概也會說同樣的話吧。就算是思黎納,如果做得到,她也想就這樣和達拓他們一同逃走。
達拓以些許柔和的口吻說道:
“你告訴我們一個很好的消息,非常謝謝你,你是我們的救命恩人。雖然剛剛雅洛說過了,我還是在此邀請你加入我們。”
思黎納抬頭看著達拓……緩緩搖頭。
“可是,要是我不遵守承諾,我父親他們說不定會受到虐待。”
思黎納斷斷續續地說明理由後,達拓皺起眉頭。
“你說的那個叫做朵果爾的人也真過分。居然逼你這種小女孩答應那麼困難的事情。那種承諾,做不到也是理所當然的。就算是那個人,也不認為你真的會成功啦。你就逃走吧。他應該不會因為你失敗了,就虐待你父親的。”
思黎納心想:也許是這樣吧。但是,她無意逃走。
“謝謝您的這番話。可是,我想還是隻能去看看了。”
達拓歎了一口氣。
“這樣呀。那就沒辦法了,祝你好運。”
好像是名叫雅羅的中年女子,一邊站起來一邊又邀請了一次:
“我說呀,你就來加入我們嘛。”
不過,思黎納微笑著搖頭。
雅羅點點頭,回到自己的屋船去了。他們的船開始離開之時,思黎納突然想起了某件事情,大叫:
“雅羅夫人!”
雅羅回頭看她。
“可以賣我一點夜光沙蟲嗎?”
雅羅跟丈夫商量此時,不久後,她分了一小壺的夜光沙蟲給思黎納,堅持不收錢。
“夜光沙蟲隻要一小撮就很亮了。你要先估好分量再用喔。”
思黎納道謝後,收下裝有看起來就隻是普通沙子的夜光沙蟲的壺。如果今晚也像昨晚睡不著的話,那就來試試看用這夜光沙蟲夜釣吧。
“你路上要小心喔……如果改變主意,就會來找我們。卡納克的南‘夥伴’,永遠都會敞開雙臂歡迎你的。”
胸口揪得發疼。思黎納對雅羅深深鞠躬。
他們的屋船揚起帆,不一會兒,便輕快地卷起浪花離開了。
在晨光白亮波動的海上,思黎納又恢複了獨自一人的狀態。不知道為什麼,比昨天更嚴重的寂寞浸染全身,疲倦突然襲來。這才想起,昨晚幾乎都沒睡。
(……不過,做了個很奇怪的夢。我是不是邊睡邊操帆呀。)
快要中午的時候,思黎納在一座小無人島的淺灘下錨。把代替遮陽布的船帆罩住船,鑽到下麵去,一下子立刻就睡著了。
夢中,應該已經去世的母親出現了。雖然屢次對思黎納說了些什麼,不過雨聲太大,怎麼也聽不見母親的聲音。
一大喊“我聽不到呀”,母親就伸出雙手放在思黎納的耳朵上……
醒來時,一時片刻還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因為,真的傳來劇烈的雨聲。仿佛是在拉緊的皮革上撒豆子,聲音大得要命。
稍微把船帆舉高一點看看外麵的情況,思黎納嚇了一跳。太陽已經下山了,沒有太陽的黃昏天空中,偶爾瞬間亮起的閃電。思黎納慌張地拿出所有的桶子去接雨水。這麼一來,應該暫時就不用煩惱飲水了。
等待蘊藏大量雨水的積雨雲過去,思黎納再起錨。
“……先順著諾古拉洋流到多諾魯島,然後再……”
一邊喃喃自語,思黎納一邊操縱屋船。他打算先回到從卡魯秀島到這裏的時候,父親所使用的海路,然後不往卡魯秀島,而是朝北方前進。用上自己全部的知識,思黎納思考著能夠最快抵達京城的海路。光是思考,就不知道用了多少時間。
決定要稍微奢侈一下,大口吃下加蜂蜜的烤餅,粘稠蜂蜜在口中散開,唇齒留香。殘留在腦中的疲憊也迅速消失無蹤。但是,唯有夢的餘韻依然糾纏不放。碰到母親溫暖雙手的觸感還清清楚楚地留在記憶裏。
船帆鼓滿風,先用手掌感受到風的力量——接著以全身感受。船開始慢慢提升速度。思黎納感受到自己順利讓船搭上了諾古拉洋流。
然後好一段時間,持續著連個島影都看不到的大海之旅。漫長的孤獨旅程。搖曳著頭發的風,有股外海的粗暴味道。在村莊旁邊的峽灣飄蕩的風,裏頭混了些微的炊煙味或烤魚的香味,但這股風並沒有人的氣息。炊煙的味道讓人迷戀,想要跟誰說說話。過度的寂寞中,思黎納把膝蓋壓向胸口,用單手緊緊抱住,一邊啜泣一邊操帆前進。
到底過了多久呢。思黎納感覺到在風中聽見了吵雜聲,便豎起耳朵專心聽。那是像祭典的夜晚,聽起來遠遠的吵雜聲。肩膀靠著船舷,觀察大海的思黎納,吃驚地倒吸一口氣。
海底有一大片花田。深深的海中,重疊著奇妙琉璃色的清澈海水中可以看到,在這塊琉璃的底部,視線所及盡是無邊無際、無邊無際,搖曳著的淡桃色光芒的景色。洋溢深藍色的海藻長出散發桃色光芒的花蕾,輕輕搖曳。
歌聲從花蕾的影子處回蕩過來。每當到處都是歌聲回蕩時,桃色花蕾就像是受到瘙癢般地搖晃,偶爾,會看到突然有像金色粉末的東西在海中飛舞,打轉後穿透海麵慢慢升上天空去。
唧唧唧、唧唧唧。聽到像是許多小鳥在叫的聲音。
每當金色粉末飛舞,銀色背部發光的成群小魚,就會衝進那金色的霧氣之中。金色粉末應該是小魚們的最愛吧。鳥轉般的聲音,知道那群小魚正在衝刺,讓思黎納大吃一驚。發出聲音的不隻有小魚而已。搖曳著的海藻,桃色的花蕾,琉璃色海中的所有物體,都在各自歌唱著。
一回神,思黎納就如同昨夜,整個人遭琉璃色的海吞入。
昨晚看起來相當遙遠的那燈火色光芒,從海藻的陰影處湧了上來。好幾條敏捷拉著條光尾巴舞動的燈火色光芒逐漸靠近。那明亮近在身邊搖曳,一晃就掠過身體,快速遠離。她嚐試用雙眼去追那溫柔撫過臉頰的光,發現到那燈火是有著如魚外型般的人類目光。類似水草的頭發搖曳著,沒有眼皮的眼睛看了思黎納一眼後逐漸遠去,像魚一般的人們……
每當他們飛舞,就會響起快樂的歌聲,搖動著思黎納的身體。寂寞如泡沫般消失,緩緩滲入的溫暖在胸口逐漸蔓延。
思黎納開始配合著他們的歌聲晃動身體哼唱。腦中愉快地陶醉著,隻是讓那如起泡沫般的快樂歌聲充滿全身。
如果這個時候,沒有看見海底桃色花蕾的影子下唱歌的少女,思黎納應該會就這樣讓奇妙的大海吞噬靈魂吧。
看到快樂唱著歌的少女長相的瞬間,一陣冰冷在思黎納的心中流竄。
“耶霞娜!”
思黎納不由得大叫。
“耶霞娜!耶霞娜!”
思黎納的聲音變成了發白光的泡沫,往琉璃色水的深處沉降下去,撫過一心一意在唱歌的少女頭發。少女驚訝地緩緩抬起雙眼……看著思黎納。
少女的眼中雖然隱約浮現光芒,但那光隻要出現一點點,就會受到如魚的水之民的歌聲吸引,瞬間轉淡。
思黎納死命地不停喊著名字,希望不要讓那雙眼睛中的光芒消失——她現在清楚想起來了。以前,她聽過這首歌。大概十六歲的時候吧,航行在夜晚的大海時,她確實聽到這首歌從大海之中傳出。
那個時候,母親溫暖的手快速捂住她的耳朵。
“你聽得到是嗎?不能聽喔。那是納由古爾·來塔的誘惑之歌。要是受到那歌聲吸引,你的靈魂就會遭到抽離,在海底永遠不停唱歌……”
這回憶一蘇醒,思黎納的眼睛就恢複成看得見兩個世界重疊在一起的狀態。深色的大海,在琉璃色的海中延伸出去。思黎納的屋船,正浮在那片暗色的大海上。
像是要維係住自己一般地緊握住船舷,思黎納用盡全身力氣呐喊:
“耶霞娜!我是思黎納!你認得我嗎?你母親在等你!快醒醒!”
船緩緩離開耶霞娜所在的開滿花的原野。耶霞娜抬頭露出皺眉的表情。思黎納想要消除納由古爾·來塔之歌,拚命不停大叫著。
“耶霞娜!耶霞娜!過來這裏!待在那邊你會死的!”
耶霞娜的眼中,再度有某種東西在動,不久後明確地看著思黎納。
耶霞娜的嘴巴,看起來像是在說“思、黎、納”的樣子。接著,耶霞娜的額頭生出了白光,轉眼間思黎納就開始看到一條發出白光的線。
耶霞娜和思黎納全都無從得知,那是連接著耶霞娜的靈魂與身體的生命之線。
耶霞娜如同受到那條線的牽引,踢了踢琉璃色的水後往上飛去……
2)恐怖魚叉
儀式第四天的早餐,宴請地點是寶物館的大廳。目的是借著國王與卡爾南王子對賓客們說名布滿一整麵牆壁的寶物由來,告訴大家王室的曆史。
明明還不到中午,已經熱到悶了。寶物館內當然沒有半扇窗子,即使牆邊排滿了仆人用大扇子扇風,也隻像是在攪拌溫熱的空氣而已。
即使如此,正因為是靠海運興盛起來的桑可爾王室的珍藏寶物,所以有很多稀奇的東西,賓客們忍耐酷熱,一邊小聲彼此交談一邊欣賞寶物。
比美麗寶石更加吸引客人們目光的,是各式各樣的魚叉。排列在牆上的一大排魚叉,有的是用寶石裝飾的豪華魚叉,也有不知道該如何使用,連握把的部分都有如棘般的尖銳倒勾魚叉。
“雖然是粗糙的寶物,不過這些魚叉正是能夠訴說敝王室真正曆史的東西。因為就像各位知道的,我們偉大的祖先說起來真的是非常勇猛的……海盜。”
桑可爾王麵帶笑容這麼一說,客人之間也跟著哄然大笑。
恰克慕一邊笑,一邊看了佇立在國王旁邊的塔魯桑王子一眼。塔魯桑王子的臉上毫無笑容。不僅如此,還一副像是在忍耐什麼的樣子,眉頭深鎖。
模樣跟昨晚天差地遠的塔魯桑,讓恰克慕相當擔心。
還有一件事情,就是恰克慕非常在意站在大廳正中間,蒙著雙眼的女孩的“視線”。盡管眼睛蒙住了,理論上是看不見的,可是感覺好像一直在盯著人看。昨晚注意力受納由古之水的味道吸引,今天早晨則是特別在意蒙眼布另一邊投射過來的視線。
塔魯桑難以處理這種作嘔的感覺。悶熱、父王的聲音、兄長的聲音,全都聽著刺耳。或許早點離開這裏,去遊個泳的話心情會好很多。父親應該會沒完沒了說明所有的寶物吧。可惡,拜托快點結束呀……
嗡嗡如蜂鳴般的聲音,從今天早晨開始就一直聽得見。焦躁的感覺,眼看就要爆發出來,塔魯桑死命地壓抑自己。
一位客人指著大廳另一側的牆壁。
“這些全部都是實際使用過的,意思就是那把大魚叉也曾經真的拿來用嗎?”
客人們回過頭去看,不禁發出“天呀”的聲音。那把靠牆立著的魚叉,明明是鐵製的,高度卻跟個成年人身高差不多,而且粗得像是小孩子的手臂。
“當然,當然。”
桑可爾王豪爽地說道。
“請大家仔細聽我說。那是在桑可爾王室的曆史中,最以剛勇為傲的撒大爾王子的魚叉。據說人稱‘恐怖魚叉’,隻要使用那個,就能輕易在船舷開個大洞。”
雖然客人們優雅地點頭,但桑可爾王感受到他們的懷疑,麵露微笑。
“大家懷疑我說的話嗎?這也很正常。光是要把那魚叉拿來,普通的男人就不可能辦到了。要是想投擲出去,肩膀大概會脫臼吧。不管是拿法還是投擲法,都是有竅門的……塔魯桑。”
突然被叫到名字,塔魯桑趕緊抬起臉。
“請各位好好欣賞,桑可爾式的魚叉攻擊招式。”
客人大為騷動。再怎麼說,塔魯桑王子才隻有十四歲。大家實在不認為他拿得動那把魚叉。
聽著客人的吵雜聲,塔魯桑的胸口燒起怒火。
(……一群蠢蛋。你們認為我拿不動那把魚叉嗎?)
塔魯桑沒行禮就離席,快步朝著魚叉走去。
站在恰克慕身邊看著這一幕的薩爾娜,臉上籠罩著陰霾。塔魯桑雖然麵無表情,不過薩爾娜知道他正為了某事非常憤怒,而且強加壓抑著。薩爾娜心想:弟弟到底怎麼了,但是在這個時候,也隻是感覺到些許不安而已。
塔魯桑隨意地用單手抓住理論上應當要用雙手拿的“恐怖魚叉”。魚叉比預期的重多了,人差點就要倒下去,趕忙用全身抵住。
這個時候,背後似乎傳來了失笑聲。實際上,根本沒有半個人在笑,然而塔魯桑的雙耳就是清除聽見了兄長卡爾南王子失笑的聲音。
這一瞬間,全身的血氣猛然直衝到塔魯桑的腦中。氣憤的怒火一口氣衝上腦部,驚人的強烈憤怒讓眼前變得一片空白。
塔魯桑再次用雙手抓住“恐怖魚叉”,然後扛在肩上,一轉身,伴隨著騷動聲彎曲身體後……竟然朝著兄長刺出魚叉!
還無人反應過來發生何事之際,重要的魚叉就發出怒吼穿過大廳飛出去,劃破卡爾南王子的左肩,深深刺入牆壁。
卡爾南王子飛濺的鮮血,噴上桑可爾王的臉頰,突如其來的事情讓國王與客人都像凍結一般,眼睜睜看著卡爾南王子昏迷倒地。
接下來的一瞬間,眾人像捅了蜂窩一樣亂成一團。在這陣慌亂中,仿佛時間靜止般動也不動的,就隻有因為投擲出重要魚叉而右肩受傷倒在地上的塔魯桑王子,以及佇立於大廳中央的“納由古爾·來塔之眼”。
*
“……卡爾南王子的傷勢如何?”
恰克慕詢問現身於午餐接待的薩爾娜。雖然薩爾娜想要保持平靜,但對恰克慕來說,這份努力使人感到可憐。
“非常抱歉讓您擔心了……托您的福,似乎是沒有生命危險了……不過,還沒完全恢複……”
嘴唇顫抖著,但薩爾娜還是咬緊牙關壓下來。
“桑可爾王室應該也有很多名醫,不過方便的話,我想請修格來幫忙。因為觀星博士也擁有非常優秀的醫術。”
恰克慕一說完,薩爾娜就抬頭看向站在恰克慕身邊的高個子青年。看起來有雙非常能幹眼睛的那位青年,輕輕彎腰行禮。
“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等到午餐結束……”
薩爾娜這麼說的時候,夏格拉姆笛響起,桑可爾王現身了。吵鬧的人們全都靜了下來望著國王,國王對客人們深深鞠躬。
“各位貴賓,首先我要由衷向各位表示歉意。承蒙各位大老遠光臨,卻碰到這樣的事情,我真的非常抱歉。”
國王的聲音雖沒了平日那般帶笑的感覺,但還算鎮靜。
“所幸,卡爾南性命無礙,也沒有失去手臂。”
到處都聽得到“太好了”這樣的話。國王再度低頭鞠躬。
“感謝各位的關心……隻是,我想大家也明白,目前的情況要舉辦‘新王登基大典’充滿了困難。”
別說新王登基了,萬一傷勢突然惡化,桑可爾王室甚至有可能會失去下任的國王。不僅如此,要是真的變成那樣,犯下殺兄大罪的塔魯桑王子,也鐵定會遭到處死,桑可爾王室就會失去所有可以成為新王的兒子。
現在,堂堂站著道歉賠罪的國王,內心深處必定處於失意深淵。然而,國王不愧是國王,在絲毫沒有顯露內心情緒的情況下,道歉讓客人白跑一趟,同時饋贈十分昂貴的珊瑚給每位賓客,當作是桑可爾王室賠罪的心意。
雖然國王說“請盡情放鬆再多留個幾天吧”,不過典禮都取消了,諸國的國王也不能呆呆賴著不走。隻是,桑可爾王室這天大的事情會有什麼結果,白白放過就近取得消息的機會,也不是什麼上策。該在何時返國,客人們小聲交換意見的聲音,即使開始午餐了也沒停過。
“……塔魯桑王子,現在人在哪裏?”
百般猶豫之後,恰克慕小聲地問道。薩爾娜聲音平靜地回答:
“現在他在治療室。因為他的右肩受傷了,所以在接受治療……等到一處理完畢,應該就會立刻移送到岩牢去了。”
“……即使如此,我還是難以置信。”
恰克慕忍不住口吻強烈地說。
“塔魯桑王子確實是個血氣方剛的人,可是,我總覺得,他會做出那樣的事情,真的非常不對勁……一定,有什麼問題。”
薩爾娜望著恰克慕。她的臉頰稍微恢複了血色,眼中也出現感情。
“謝謝您。其實……我也這麼認為。”
應當是不想讓任何人聽見,薩爾娜壓低了聲音。
“就像是先前對恰克慕太子殿下那麼亂七八糟,他呀,確實是幼稚到火氣一來就會做蠢事的人。可是……不管怎麼樣,也不可能無端做出拿魚叉擲向兄長這種匪夷所思的事。”
仿佛壓抑不住,薩爾娜繼續說著。
“做出那種事情,實在太奇怪了。今天從早晨開始,我就一直注意到塔魯桑老是心不在焉。”
“這一點我也察覺到了。因為跟昨晚真的差太多,我還以為他是身體不舒服。”
薩爾娜的眼睛突然綻放光芒。
“真的嗎?太好了。原來不是隻有我一個人覺得他怪怪的。”
然而,眼中的光芒立刻就消失了。
“可是……不論有什麼理由,他對兄長投擲魚叉這個事實是不會改變的。”
薩爾娜其實很想放聲大哭。一想到等待著弟弟的命運,身體就痛苦得快要裂開。但是,她不能當眾露出這副脆弱的模樣。
恰克慕很想伸手安撫微微顫抖的薩爾娜。但這也一樣,是不能當眾做的事情。
卡爾南王子的治療持續到深夜。“恐怖魚叉”擦過卡爾南王子左肩的骨頭,深深劃開肌肉,強烈撞擊與劇痛讓王子失去意識。然而,慶幸的是魚叉偏離大血管,總算是想辦法保住一命。
修格受恰克慕太子之命,午餐過後一直都在協助卡爾南王子的治療。由於桑可爾的醫術進步,對修格來說這也是興趣盎然的事,漫長的時間眨眼就過了。隻是,藥物種類的多樣化,桑可爾仍遜於新悠果王國。修格提供的緩痛藥草所起的迅速效果,讓桑可爾的醫師們都大吃一驚。
進行拚命治療的房間的四個角落,有祭祀“海之母”的聖堂祭司們不停低聲詠唱。特別是到了退潮的時刻,祭司們就會拉高聲音,希望大海不要引走王子的靈魂,持續努力不懈。
卡爾南王子的傷勢穩定下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深夜很久了。一邊接受桑可爾醫師們的道謝,修格一邊離開了治療室。
跟著仆人的帶領走到走廊,打算回賓客住宿的館舍時,聽到前方的房間傳出人的痛苦呻吟聲。仆人嚇了一跳,身體發抖。
“那個房間是?”
修格用桑可爾語詢問,仆人馬上緊皺眉頭抬頭看著修格。
“是塔魯桑王子所在的治療室。”
(對哦,原來如此。用那種擲法擲出那麼重的魚叉,肩膀當然會受傷。即使如此,到現在都還沒止痛嗎?就算是怎麼樣的重大罪犯,這也太殘忍了……)
修格心想,但他無疑繼續牽扯桑可爾王室的問題。雖然他很清楚恰克慕太子在擔心塔魯桑王子,不過就是因為這樣,才必須不讓恰克慕太子涉入其中而加以製止。跟想要殺死即將登基的兄長的王子扯上關係,對恰克慕太子毫無益處。
修格到達塔魯桑王子病房前麵的時候,房門發出“碰”的一聲,有個士兵從裏麵衝出來,然後跑走了。看了看敞開的房門另一邊,修格嚇了一大跳。四名士兵正緊緊抓住塔魯桑王子的身體。即使如此,依然製止不了大腦的塔魯桑,反而讓塔魯桑到處拖著走。衝出去的士兵應該是要去請求支援吧。
塔魯桑以宛如惡鬼的表情,噴出泡沫,大鬧不休。盡管傷勢嚴重的肩膀纏著繃帶,但仍像是感覺不到疼痛的樣子。要是他甩開了其中一個士兵,大概就無法壓製住了。如果衝出這個房間,真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
即使是看過很多場麵的修格,也不能保持沉默看著這一幕。
修格想嚐試看看向咒術師特羅凱所學習的,施咒後讓發瘋的人暈倒而安靜下來的咒術。他口中念著咒語,集中精神,將逐漸充滿的力量集中在右手掌。然後,靠近那些士兵,一邊假裝要幫忙,一邊裝成是不小心碰到的樣子,將右手按在塔魯桑的額頭上。
那一瞬間,塔魯桑就像是斷線的傀儡,當場倒了下去。但是修格的右手也感受到意料之外的劇痛,讓他不由得往後跳。伴隨著像是肉眼看不到的刺貫穿手掌的疼痛,感覺鼻腔深處也聞到某種像是東西燒焦的惡臭。
修格趕緊念咒,防止那股惡臭沾染到自己的靈魂。
(……感覺好像是拓盧尬的根燒焦的味道!)
修格一臉愕然望著塔魯桑。這個味道,他曾經聞過一次而已。特羅凱大師告訴他,說這是遭施咒者的靈魂所散發出來的味道。
有時候會出現有心的壞咒術師收錢詛咒人的事情。據說那種時候,就會燒焦拓盧尬的根用以施咒。遭到施咒的對象,會受到咒術師隨心所欲的控製,要是放著不管,不久後就會失去理智,像野獸般地發瘋。
(錯不了……塔魯桑王子是受人詛咒了。)
修格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到昨天為止王子都十分正常,到底是什麼時候,用什麼方法施咒在王子身上的?
士兵們一邊擦汗,一邊低頭看著倒地的塔魯桑王子,一臉“發生什麼事了?”的表情看著修格。修格表示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歪頭動作,用桑可爾語說道:
“殿下應該是情緒太激動,所以才昏過去的吧。總之,我們把他搬到床上去吧。”
剛剛跑出去的士兵,大概很快就會帶其他士兵回來了。現在到底該怎麼做?修格頭昏眼花地努力思考。即使塔魯桑王子受到詛咒,他也不應該跟桑可爾王室內部的陰謀扯上關係。應當趁著士兵手忙腳亂的時候趕緊走人。
可是,拓盧尬的根用於施咒這件事,已經梗在心裏了。
特羅凱大師教他這個咒術的時候,曾經說過:
“使用拓盧尬的根施咒,本來並不是我們的咒術裏麵的技術。我聽說是你們悠果人渡海過來那佑洛半島的時候所帶來的。”
聽到這話,修格還笑了。
“哎呀,真沒想到是這樣……我們悠果人,根本就不懂什麼咒術呀。悠果人的技術,是我所學的‘天道’,不是咒術。這傳聞一定是哪裏弄錯了。”
接著,特羅凱大師以平常所沒有的嚴肅表情搖頭。
“不是這樣。也許是你們已經忘記了。聽說很久很久以前——你們悠果人從南方大陸渡海到這塊大地的時候,裏麵確實有咒術師在。隻是在不知不覺中,他們跟我們亞庫族的咒術師混在一起,逐漸從公開的舞台消失了。”
(……使用拓盧尬的根施咒的方法,在桑可爾也有嗎?)
如果,那真的是悠果的技術,那到底是誰用什麼方法施咒的?這座王宮裏,此刻,一定正在發生什麼事情……
修格感受到有如看到毒蛇從床下爬出的憂慮。雖然陰謀的矛頭明顯是對著桑可爾王室,即使如此,卻也不能就放心下來。隻要存在企圖進行借詛咒別人而操縱人的陰謀的人,在這裏的所有人都稱不上安全無虞。因為不知道繼塔魯桑之後,主謀者會操縱哪個人,籌劃什麼陰謀。然而,倘若讓桑可爾那邊知道了,則又必須要避免遭到奇怪的誤解。修格靠近床鋪,假裝要看塔魯桑的傷勢,雙手放在塔魯桑浮現滿滿汗珠的額頭上方極為接近的位置。
修格一麵回想起特羅凱大師教導的技術,一麵努力尋找“咒根”。因為特羅凱大師曾說,為了施咒控製人,必須有個能傳達咒術師命令,將詛咒深根植入身體的東西。
在士兵們開始起疑之前,得想辦法找出“咒根”才行。修格迅速將手從塔魯桑的肩膀移動到胸口。隨著手移動到腹部,拓盧尬根的燒焦味很快變得越來越強烈。
修格突然睜大雙眼——視線凝視的前方,有個小小的貝殼戒指。勒進塔魯桑王子粗厚小指前端的小小戒指。
(……找到了。這就是“咒根”。)
背後變得喧鬧。剛剛的士兵帶著救兵回來了。趁著旁邊的士兵回頭看的空檔,修格一邊口中念咒,一邊迅速拔走貝殼戒指——那一瞬間,修格有種仿佛在黑暗中看到某人雙眼的感覺。但是連看清的時間都沒有,那雙眼睛就消失了。同時,貝殼戒指上的咒力也跟著退去。
(那咒術師到剛才為止都一直在看人。利用這個“咒根”……)
想到消失在黑暗另一邊的咒術師之眼,修格不禁發抖。那眼神中有一種,看到有人死狀淒慘也能當風景觀賞的殘酷。
修格感覺到自己好像越變越微小且無依無靠。即使向特羅凱學了點入門皮毛,但自己的咒術知識還隻是像剛出生沒多久的雛鳥一樣。應該沒辦法對付能使用這麼高超技術的對手。
*
恰克慕因為寢室另一邊的休息室房門打開的微弱聲音,從淺眠中醒了過來。看樣子,還要一段時間才會黎明,四周一片漆黑。
發現是修格回來了,恰克慕穿上薄外套起身。然後,拉響呼喚修格的鈴聲。房間的門立刻打開,修格走了進來。
“非常抱歉。我吵醒殿下了嗎?”
“沒關係。反正我也實在睡不著……幫我點燈好嗎?”
修格用火點亮貝燈,他的臉在燈火中浮現出來。即使強裝平靜,但無法完全隱藏的疲累,還是阻塞在眼睛周圍。
“卡爾南王子的傷勢穩定下來了。隻要狀況持續穩定,我想應當不會有生命危險。”
“是嗎?真是辛苦你了。詳情我稍候再聽你說就好,你退下吧,回去睡一下也好。”
“謝謝殿下。”
雖然行禮了,但修格卻無意退出房間。
察覺到修格眼中浮現的不安神色,恰克慕馬上皺起眉頭。
“……修格,發生什麼事了?”
修格望著恰克慕好一會兒,不久,眨了眨眼。
“殿下……塔魯桑王子遭人施咒了。”
“你說什麼?施咒?”
修格依序將塔魯桑王子遭到施加的詛咒,以及背後可能的意義告訴恰克慕。恰克慕盡管目不轉睛看著修格聽著說明,但一聽完就立刻下床。看著也不叫隨從就自己開始脫睡衣的恰克慕,修格目瞪口呆。
“殿下,你要做什麼?”
“我要去做我該做的事。我了解你擔心詛咒相關的問題,你是在擔心我的安危吧。我由衷對此感到欣慰。”
恰克慕以綻放強烈光芒的雙眼凝視修格。
“但是,兩位王子都遭人鎖定,我不能置之不理。”
“這……可是,拓盧尬的根——”
恰克慕煩躁地打斷修格的話。
“我也是考慮過這一點才要去的。如果不知道使用拓盧尬那種東西的咒術是隻有悠果才有,還是說桑可爾也有,那麼就無從得知真相。與其在這裏想東想西的,應當有該做的事情要做才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