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1章 海之都(2 / 3)

全身熱得仿佛在燃燒。大鼓的聲音敲打一聲、又一聲……錯身而過,毫不留情地攻擊過來的男人們的拳頭,一拳又一拳……塔魯桑情緒亢奮激昂。力量從全身四處湧現出來。塔魯桑在內心呐喊。

(兄長,您看看我!請你替我這優點不是受殼保護的珍珠,而是劃破空中的魚叉的弟弟感到高興吧!)

進關肩膀傳來遭到男人拳頭擊中而流竄全身的撞擊感,可是塔魯桑毫無畏懼,朝著那個男人的頭部側麵而重重出拳。看見男人飛得遠遠的然後掉進水裏,喜悅的心情從全身湧出。

(珍珠那種東西,要是沒有外麵的殼,到底會有多脆弱,兄長您就親眼看個清楚吧。)

表演結束的鼓聲響起的瞬間,塔魯桑雙腳一蹬船舷,身體飛過空中。然後,他在整場武術表演進行的過程中一直偷偷觀察的恰克慕太子的前麵著地,卻因為著地失敗腳步不穩,身體朝著背後傾倒,手腳胡亂掙紮,一個反拳就朝著恰克慕太子揮下。

就在塔魯桑以為拳頭要打中柔軟的臉頰的那一瞬間,他感覺到有個堅硬的物體把自己的拳頭揮開。緊接著,某個人用強大的力量緊緊抱住他那仰著向後倒的身體。

塔魯桑跟抱住他的人四目交會——塔魯桑與恰克慕,彼此的眼裏都浮現驚訝,一時之間,兩個人就像是結冰一般凝視著對方。

“塔魯桑!你真是太沒禮貌了!”

薩爾娜起身,氣喘籲籲地說。整個中庭鴉雀無聲,關注著這場沒料想到的意外。桑可爾王與卡爾南王子慌張地站起來。

“太可怕了!恰克慕太子殿下,您有受傷嗎?”

人在恰克慕的後方,因為座位背後這個位置行動不便的緣故,導致本來應該要保護太子卻來不及出手的那些護衛的近衛兵,因為替自己的疏失感到愧疚而臉色發白。

恰克慕本人倒是不知道這短短片刻發生了什麼事,隻是愣在原地。

他回神過來,發現由於熟稔的武術的幫助,讓他立刻揮開了塔魯桑納朝著他飛過來的拳頭,且接住了塔魯桑倒下的身體,跟塔魯桑對上了眼。現在他才感受到,塔魯桑那強壯的巨大身軀有多麼沉重。

盡管塔魯桑的眼中浮現出吃驚的眼神,但馬上轉變成恥辱與憤怒的色澤。塔魯桑連雙耳都漲得通紅。接著突然察覺到,自己做的事情有多麼嚴重。

對方是同盟國的太子。雖然以“無法避免的意外”為借口應該就能躲掉責任。但即使是意外,在祝賀活動的第一天,主辦國的王子就造成受邀前來參加的他國太子重傷,這可說是非常嚴重的疏失。突然看清自己那放任憤怒而不把結果當一回事的態度有多幼稚,塔魯桑不禁全身發抖,就在恰克慕太子的麵前跪了下去。

塔魯桑回身過來,發現兄長與父親正從上朝下看著自己。看到他們臉上浮現出來的表情,讓塔魯桑的胃緊緊收縮。就在此時,頭上傳來了一個聲音:

“這武術表演真的好厲害。雖然最後跌倒了,不過這也是很正常的。”

恰克慕太子,專注凝視著塔魯桑的眼睛。

“請各位放心,我毫發無傷。因為塔魯桑王子就算自己失去身體平衡那麼嚴重的時候,還掛念到我的安危。”

恰克慕以冷靜的聲音說道。實在想不到,這跟在一時半刻之前還吃驚地睜大雙眼的少年是同一個人。他對著擔心地看著他的桑可爾王微笑。

“我真的觀賞了一場非常好的武術表演。最後,連我都能夠參與,真是莫大的榮幸。敝國新悠果王國,在危急的時刻,也會像這樣好好保護塔魯桑王子的後方的。”

恰克慕麵帶微笑的話語,讓觀眾的緊張情緒得到緩和,笑聲與掌聲四起。

桑可爾王與卡爾南王子鬆了一口氣,打從心底感謝巧妙處理這個意外的恰克慕,接著回到座位上去。但是,隻有塔魯桑因為恥辱而全身發抖。恰克慕的高超機靈反應,實在是狠狠地把塔魯桑當成了小醜。塔魯桑死命地壓抑著氣得七竅生煙的感覺。

這仿佛是落下一塊布幕般,能夠輕易就隱藏住自己的情緒,露出若無其事的表情。塔魯桑雖然很恨這個身為太子的少年,不過他也很清楚這不過是把別人的好意當成惡意。於是,塔魯桑決定要壓抑住內心中那有如痛苦掙紮的發狂野獸般的憤怒。他不想認定自己是個悲慘到會任憑曲解別人好意的念頭控製的男人。

樂師再度開始表演,參加武術表演的男人們重新整隊。

“非常抱歉。”

對著就像是硬擠出聲音道歉,深深一鞠躬後打算回到隊伍中的塔魯桑,恰克慕不由得小聲地說道:

“我……”

恰克慕看著回過頭來的塔魯桑的雙眼。

“不希望這種無聊的小事,成為我們之間的疙瘩。”

塔魯桑皺起眉頭,凝視膚色白淨的太子那雙黑色的眼睛。

察覺到太子的眼中浮現出一種自我厭惡的神色,塔魯桑嚇了一大跳。覺得自己說大話,很沒用又很丟臉的這種情緒,也在恰克慕些微緊閉的嘴角顯現出來——恰克慕那超然俯瞰一切的表情消失了,塔魯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屬於同年紀少年的表情。

一時之間沉默望著恰克慕的塔魯桑,不久後簡短回應道:

“我也是。”

接著,對恰克慕行禮之後要離開前,又忽然再次回頭。

“恰克慕太子殿下,請問您學的是哪種武術?”

恰克慕的雙眼亮了起來。那一瞬間,恰克慕給人的印象為之一變。

“讓我告訴您這個故事吧。如果,您在儀式進行的時候能空出時間的話。”

塔魯桑果斷地一鞠躬後,便回到男人的隊伍裏去了。

3)吹向“花之亭”的風

夕陽的光輝,將“花之亭”染成了金色。位在王宮的西方邊緣,突出於海角最前端的這座亭子,是桑可爾人稱“關鍵的女人們”的女性們休息的地方。

所謂的“關鍵女人”,就是在擁有王族血統的女性之中,位居特別高的女性,公主或王妃當然不用多說,看島人的妻子也一樣,都具備身處這個領域的資格。

這座亭子,隻是以六根大柱支撐著半球形的屋頂,沒有牆壁,南方與西方是峭立的山崖,地下室一整片延伸出去,波濤洶湧拍打著岸邊的大海。東方與北方則是與花朵盛開的王宮相鄰的庭院,完全沒有人可以躲藏的陰影處。也就是說,這裏不隻是單純的休息處,同時也是無人能夠偷偷靠近的密談場所。

亭子的地麵鋪滿白色的磨石子,中央有座六角形的池子,從花園流過來的清水累積在池子裏,再從那裏沿著窄細的溝渠發出潺潺水聲,經由海角的前端流入海中。

傍晚的海風吹來的海水味,與花園綻放的蘭葛娜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再加上以各隨己意的姿勢正在放鬆身心的女人們的香水味。

現在,這座亭子裏,除了卡爾南王子的妻子外,“關鍵的女人們”全都到齊了。卡爾南王子的妻子紫娜,由於剛生完第二王子而身體不適,目前依然是除了正式活動外一概不出席的狀態。

國王的次女洛克薩娜,喝了一口聞起來有花香味的酒,出神地低聲說道:

“啊,真好喝。洛喀理納果然要加冰塊才對味。要不是在京城,哪喝得到這種奢侈美酒。在我們諾拉木島呀,雖然是要什麼有什麼,不過就是沒冰塊。”

從製冰的北國運送到遙遠的桑可爾,然後存放在海角洞窟製成的冰室中保管的冰塊,是王宮內少數人才能嚐得到的奢侈品。

每個都是身材苗條、長手長腳的女人,今天的話題是對自己擔任接待人員所負責的各國賓客品頭論足一番。

“薩爾娜,你運氣真好。恰克慕太子雖然長得白白淨淨,不過還挺有男子氣概的嘛。”

對著洛克薩娜閉起單眼,薩爾娜苦笑道。

“是呀,確實如此。他呀……美到讓人吃驚得睜大眼睛呢。”

女人們笑成一團。

“真生動的形容。桑可爾的男人強壯是強壯啦,不過找不到那種眼神帶著神秘感的男人。”

“我比較喜歡太子旁邊那個年輕人。個子高高的,看起來很聰明的樣子。”

“哦,那是太子商量事情的人。據說他是新悠果王國的‘星之宮’的英才。‘星之宮’的每個人聽說都擁有可以成為幕後引導那個國家的聖導師的能力,好好接待他沒有壞處的。”

堂姐妹與姑姑們這樣交談的時候,發覺到國王長女卡莉娜獨自陷入沉思,薩爾娜悄悄起身,到長姐的身邊坐下。

“姐姐,您在擔心什麼呢?”

卡莉娜嘴唇浮現輕輕的笑。然後,雙眼忽然變成了下定某種決心的神色。她抬起頭,對女人們說道:

“大家聽我說,我有件很掛念的事。”

女人們停下各自的對話看著卡莉娜。卡莉娜雖然隻有二十四歲,但由於個性沉著冷靜,所以不知不覺間已經成為這群女人的領導者般的存在。

“請問大家,有沒有人覺得我丈夫的舉止跟平常不太一樣?”

看到好幾個人苦笑的表情,卡莉娜搖搖頭。

“錯不了的。他可能有外遇了。”

洛克薩娜一邊把玩酒器,一邊困惑地側著頭。

“說具體一點,是怎樣的感覺呀?”

“例如,說是為了比賽正在訓練,所以放信鴿出去的次數增加了,還再三跟從南方大陸來擴展新的商業的客人進行密商。”

大部分女人們的表情迅速轉暗。看到這樣,卡莉娜尖聲說道:

“你們有頭緒嗎?”

一個姑姑聳了聳肩。

“這事有那麼要緊嗎?有新商人從南方過來,這很平常呀。男人們喜歡秘密使用信鴿也很常見呀。以我自己的情況來說,差不多從去年開始,就像你說的那樣,也覺得我丈夫放信鴿出去的次數變多了,其實,我已經試著跟他確認過了。雖然我想大家都是這樣啦,不過因為我先給了看鴿人一大筆錢,要他將信鴿送出去的信件都先讓我過目,所以正在進行怎樣的信件來往,我都瞭若指掌。結果也沒發現什麼可疑的東西。”

“……姑姑,我認為放信鴿出去的次數變多,隻是一種障眼法。是要讓人把注意力轉到那邊去,提高警覺然後進行確認,最後再讓人放心下來的手段。”

在女人們的吵雜聲中,卡莉娜繼續說著:

“我也是因為去年開始,丈夫放信鴿的次數實在太多,所以提高了警覺。可是,他說的是在做比賽的訓練,放出去的鴿子並沒有攜帶信件,帶回來的信件也沒有可疑的地方。就在我鬆了一口氣的時候,有一個裝卸貨物的工人,拿了這種東西給我。”

卡莉娜拿出來的,是個小小的黑色焦油塊。一邊從已經切成兩半的焦油塊中拔出張白紙,卡莉那一邊說道:

“那個工人是個聰明男人。來自南方達路休帝國的船隻抵達的晚上,他發現有個船員從宴席溜出去,於是就跟蹤對方。他看到船員走到錨纜那邊,心想可能是要去確認錨有沒有下好,結果就在那時候,船員居然一溜煙潛入海中。等了一下子之後,那個船員雖然回到岸上,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回到宿舍去了,不過工人實在覺得奇怪,就等到黎明後,自己也潛入那個船員潛入的那一帶地方去調查。然後,就看到了這個東西牢牢塞在船錨的鎖鏈裏麵。

真的是非常巧妙的高招呀。要是,前一晚船員沒有察覺到那個船員的可疑行動,就會以為這隻是一般的髒東西而沒多加注意了。”

最年長的女人——王妃的母親特拉娜,從背靠著的柱子站直身子,對卡莉娜招手。由於年紀大了,幾乎都沒有過問政事,但身為祖母與王妃——意即因為卡莉娜等人的母親早逝,所以特拉娜的意見,至今依然受到王室女人們的倚重。卡莉娜站起來,在特拉娜的膝蓋邊坐下。聚集在周圍的女人們紛紛拉長脖子看卡莉娜手中緊握著的白紙。

那張白紙上麵隻是挖了幾個小洞,什麼都沒寫。

“這是必須先解讀暗號才看得懂的鑰匙信件。”

卡莉娜低聲說道。

“祖母,您說得沒錯,正是如此。我想送給我丈夫的飛鴿傳書裏,一定隱藏了要配合這個一起看的暗號文。”

特拉娜從紙張抬起頭,看著卡莉娜。

“你沒有去求證嗎?”

“是的。因為我沒有時間。這東西是在要出發到這裏來的那天早晨找到的。”

特拉娜皺起眉頭,輕輕搖頭。

“……也許,差不多也到了男人要熱血沸騰的時候了。桑可爾的男人,都是些要先用鎖鏈鎖住的,有點危險的男人。”

“怎麼樣?要告訴我們的丈夫說我們已經察覺到了,防範他們亂來嗎?”

洛克薩娜一麵看著姐姐與祖母,一麵低聲地說,但特拉娜搖頭。

卡莉娜領會到特拉鈉的意思。

“我們反而要裝成沒有發覺的樣子監視他們。誰是主謀,誰跟誰聯手,為了將來好,必須將這陰謀的源頭查個水落石出。”

女人們的臉上浮現出了與其說是緊張,不如說是無所畏懼的表情。他們可是喜歡狂風暴雨勝過風平浪靜的桑可爾女人。看著這種的表情,特拉娜擔心地說:

“以前也不是沒有出現過好幾個看島人聯手,企圖推翻王室的事情。可是,叛亂總是在成氣候之前,他們自己就先鬧內訌失敗了。因為要爭老大的位置。亞魯塔係上多達數百座的島嶼,要整合為一股勢力,可沒那麼容易。不過……我很在意南方大陸的商人也牽扯其中這一點。”

卡莉娜表情緊繃。

“沒錯。要說可疑的奇怪商人,是有好幾個。例如說搭了藏有這張紙的船的悠果商人。那個男人與我丈夫開始做生意之後,飛鴿傳書的次數就增加了。”

“悠果商人?不是達路休人嗎?”

洛克薩娜一問,卡莉娜立刻點頭。

“是呀。雖然搭的是達路休的商船,不過那樣的長相確實是悠果人沒錯。達路休帝國征服悠果王國之後,也有的悠果人就變成了達路休帝國的臣民繼續做生意。因為我對這曆史有點興趣,所以還有印象。”

“……這麼一說,我丈夫也常跟悠果人做生意。”

撒感群島的看島人妻子這麼說,洛克薩娜歪著頭。

“是呀。但是要說到搭達路休商船過來的悠果人,也不是隻有一個。我們說的不見得是同一個人。你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嗎?”

“我想想看喔,好像是叫多庫姆吧。”

“姐姐您覺得可疑的男人,也是這個名字嗎?”

“不是。我記得他是叫拉斯古的樣子。不過名字這種東西,要取幾個就有幾個呀。那個悠果人,說不定也跟這事情有瓜葛——可是,如果有個暗地裏操縱我們的丈夫,正在進行什麼大計劃的人在幕後,那就非找出來不可。”

女人們紛紛點頭。雖然各自都是性格強悍的女人,但在跟王國未來有關的事情上,她們從小就受到教育要同心協力一同前進。

特拉娜低聲地說道:

“卡莉娜。我老了,腦袋已經不像以前那麼靈光了。大家就要靠你了。請你擔任大家的首領,好好聽取大家的意見,好好行動。

在新王要即位的這個時候,看島人出現了不知道目的是什麼的可疑舉動。再加上,你的丈夫帶著‘納由古爾·來塔之眼’,已經快要到這裏了……‘納由古爾·來塔之眼’!我曾經看過一次,實在是讓人很不舒服的東西。

我真的覺得,有暴風雨正在逼近我們。請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太陽仿佛要被大海吸入一般,眼看著沉了下去。女人們望著天色漸暗的大海,暫時陷入了沉思。

4)交易

王室的女人們在王宮的亭子看夕陽的時候,拉夏洛“隨海浪跡之民”的女兒思黎納,也正在航行於大海的小小屋船上,獨自一個人望著同一個夕陽。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打從突然遇襲,跟父親他們分開的那一天開始,自己的命運居然有了如此巨大的轉變,她到現在都還難以置信。虛幻的感覺就像是正在漫長的夢境裏徘徊一半。

那可怕的日子的當晚,思黎納在無人島沙灘上的向喀拉叢裏過了一晚。

因為遊了非常久的一段時間,所以她累得不得了,一倒進向喀拉叢中就睡著了,但一整晚都為惡夢所苦。胸口滿是悲傷,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能茫然望著透過向喀拉綠色的葉子照下來的白色光芒。然後,想起父親、拉夕與拉洽,忍不住哭了起來。

雖然父親說“快逃”,可是沒有船的思黎納,到底要怎麼做才能逃脫呢。不僅如此,這座無人島沒有淡水。隻能想辦法到最近的拉斯島去,可是昨天那艘恐怖的船,就是從拉斯島那邊過來的。說起來,為什麼桑可爾的士兵會在商船上,而且還攻擊拉夏洛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思黎納完全摸不著頭緒。

要怎麼做,才能救父親他們?不管怎麼想,就隻能想到去拉斯島這個方法而已。要是因此被抓被殺,也是莫可奈何。就孤注一擲去拉斯島看看吧。

就在這麼想的時候,從海上傳來了好幾艘小船搖櫓前進的聲音。

嚇了一跳,思黎納從向喀拉叢探頭出去,看著海的方向。載了士兵的五艘小船正沿著海麵靠近。在船尾搖櫓的人,從動作看來,感覺很像是拉夏洛。

看起來士兵們的手上拿著弓箭。他們互相說話,看著沙灘。

思黎納悄悄把身體鑽進向喀拉叢更深處。那些人是來找她的嗎?有可能是這樣。或者,不隻是來找思黎納,而是要來找所有活下來遊到島上的人。

要是他們上岸搜索,一切就完了。昨天,思黎納走上來的足跡可能還留在沙灘上。隻要漲潮的話他們就不會上岸搜索,思黎納或許就能得救。全身僵硬的思黎納,豎起耳朵專心聽著小船的聲音。然後,她注意到了某件事情。

工、叩叩、叩叩叩、工工。

船櫓敲打船舷的聲音,聽起來確實是拉夏洛的“櫓語”。所謂的“櫓語”,是為了有什麼狀況的時候,隻有拉夏洛才懂的暗號。從小她就學會了。思黎納把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耳朵,死命要聽懂“擼語”。

——有人活著嗎?有人活著的話,就在月亮出來的時候到沙灘上。

——有人活著嗎?有人活著的話,就在月亮出來的時候到沙灘上。

一邊重複了這句話好幾次,小船一邊逐漸遠去。

應該是同伴的拉夏洛伸出援手了吧,希望是如此。思黎納雙手緊握。

感覺起來,到月亮出來的時間漫長得像是沒有盡頭。思黎納在無人島中到處走動打發時間。吃了樹木的果實,從纏繞在樹木的藤蔓裏,吸出了一點點水潤喉。

然後,在月亮升起之前回到向喀拉叢,等待著某人出現。

夾雜著海浪聲,不久,就傳來了搖櫓聲。思黎納一聽到,就悄悄起身。

——我來救你了,快出來。

——我來救你了,快出來。

盡管很清楚知道櫓語這麼說,但她還是害怕走出向喀拉叢。鼓起所有的勇氣,思黎納終於走出樹叢,站立在夜晚的沙灘上。

細長的小船靠近沙灘,一個男人跳了下來,動作熟練地把小船推上沙灘。男人轉身環顧周圍,發現到思黎納後靜止不動。

“……你是拉夏洛嗎?”

男人說的不是桑可爾語,而是拉夏洛之間才聽得懂的拉夏洛話。但是,總覺得,這伴隨著一種聽不慣的聲音。思黎納做好心理準備,回話道:

“是的。我是拉夏洛。”

很明顯男人像是安心下來,全身的緊繃都放鬆了。

“我馬上過去,你不要跑,我是來救你的。”

說完,男人逐漸靠近。月光底下逐漸能模糊地看到男人的臉,是個頗有年紀的人。看到思黎納後,男人一瞬間停止行動。

“……哎呀,是個女孩呀。”

男人的聲音混合了驚訝和些微失望。不過,立刻就重振精神,和善地對思黎納說道:

“你的遭遇很悲慘,幸好你逃掉了。我還以為能夠活下來的,會是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

“您知道我父親他們的情況嗎?”

忍不住這麼說之後,思黎納趕緊重新再說一次:

“對不起。我的名字叫思黎納。請問,我父親他們……”

老人示意思黎納在向喀拉叢旁邊坐下。他一坐下就開口:

“雖然我不知道哪個拉夏洛才是你的父親,不過昨天的襲擊行動中並非所有人都遭到殺害。有好幾個人被抓了起來,現在還活著。”

“我父親應該抱著個嬰兒。我十歲的弟弟拉夕應該也在他身邊。”

老人挑了挑眉毛。

“你父親是不是右肩中箭了?”

思黎納不由得身體前傾。

“沒錯!就是這樣。右邊……沒錯,他的右肩中箭了。”

老人的臉上露出淺淺笑容。

“這樣呀。那麼,應該就是那個男人了吧。因為他沒有抵抗,所以跟小孩一起被關進奴隸倉庫去了。”

三個家人都還活著。思黎納的雙眼滿出淚水。雖然也想詢問伯父他們的安危,卻已說不出話來。

“你大概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吧?”

思黎納點頭。

“雖然你以為自己是受到桑可爾的船攻擊,不過實際上那不是桑可爾的船。那個呀……是達路休帝國的偵察船偽裝成的桑可爾船。”

思黎納聽到這太讓人震驚的事,不禁瞠目結舌。

“你們的運氣太差了。平常就算是碰到他們,錯身而過也就沒事了。

他們在進行那座海角另一側的水深測量作業的時候,你們的屋船就正好抵達——達路休帝國軍呀,正在尋找穿過這裏直攻到桑可爾王過京城的偷襲路線。因為一般認為這裏有很多淺灘,兵船很難通過,所以要是能找到順利通過這裏的海路,就會變成一條很好的偷襲路線。這個作業要是在某些地方走漏出去,戰略就有遭到識破的危險。為了防止這一點,他們才會動手殺死你們的同伴。”

“那麼,我父親他們難道——”

“不會的,你父親他們應該不會有事。達路休帝國軍應該是打算把那個時候留了些活口的事情,在這一帶的海域放風聲出去。要是能逮到人,就不用擔心秘密泄漏出去。因為那些家夥認為反正拉夏洛對桑可爾王國也沒有忠誠心,可以變成抓人的好幫手。”

老人的嘴角浮現苦笑。

“我們呀,就是個最好的例子。我是出生在非常接近南方達路卡拉路王國的斯卡魯海的拉夏洛。我的名字叫朵果爾。我想你應該知道吧,達路休帝國在兩年前征服了卡拉路王國。斯卡魯海也受到達路休的統治。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們就不再是拉夏洛了。”

思黎納困惑地眨了眨眼,朵果爾諄諄說道:

“達路休帝國呀,沒有把我們當奴隸。而是跟其他平民一樣,把我們當臣民。比起被海盜抓到後,到死都是當奴隸遭人使喚的命運好上許多。

可是呀,達路休帝國不允許臣民居無定所隨便移居到其他國家。上位者說,既然把我們當臣民保護,相對的我們就要盡義務。也就是說,我們要繳稅,兒子要去當兵。

被迫定居在島上之後,應該就不能繼續稱為拉夏洛‘隨海浪跡之民’了吧?”

朵果爾再度凝視著露出事到如今還沒有半點真實感的表情的思黎納。

“這不是別人的事情。要是達路休帝國征服了桑可爾王國,你們也會步上跟我們相同的命運。”

朵果爾壓低聲音,開始加快說話的速度:

“達路休帝國,把我們的兒子當士兵帶到京城去了。說好聽是士兵,實際上,簡單來說就是人質。然後,這麼對我們說:

‘你們是拉夏洛“隨海浪跡之民”,是在大海上流浪的人民。就算你們到桑可爾去,也不會有人懷疑。你們可以成為最棒的偵察人。各位,快浪跡到桑可爾王國的領海去吧。然後,順著洋流,去調查桑可爾王國統治底下的領主們如何配置軍隊吧。順利完成的人,將可獲得高額賞金。’

也就是說,他們把我們當成侵略桑可爾王國的帶路人。”

思黎納覺得全身越來越冷。一個非常驚人的大陰謀,已經吞噬了父親他們——

“請救救我們。”

思黎納尋求依靠般地伸出手,死命緊握朵果爾的手。

“請您想辦法讓我父親他們逃出來——”

朵果爾輕輕鬆開思黎納的手,搖搖頭說。

“這是不可能的。跟在寧可安安靜靜,縮緊脖子觀察事態如何演變還比較好,逃命隻會被殺死而已。隻要乖乖聽話,那些跟你的家族一起活下去的夥伴,應該就會和其他的拉夏洛受到一樣的待遇,不會遭到什麼虐待才是。”

“……那麼,請您帶我去父親他們那邊。我也想跟大家在一起生活。”

朵果爾握著思黎納的手指,突然加重了力道。

“你的心情我了解。可是,我想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思黎納微微皺起眉頭。朵果爾的雙眼,看起來像在黑暗中發光。

“達路休那些家夥,並不知道你還活著。你……是飛進我手中的一支複仇之箭。”

朵果爾的口吻中,混合著因為激動而浮現的一種奇妙感覺。

思黎納感到毛骨悚然,想把自己的手拉離朵果爾的手。然而,朵果爾依然緊握著思黎納的手,沒有要放開的意思。

“你聽我說……我的兒子已經死了。聽說是在國界的小戰鬥中遭到殺害的。

你知道嗎?達路休西邊的國界是隻有沙子的不毛之地。你能相信嗎?能嗎?拉夏洛居然死在沙漠中!我夢見了不知道多少次,我兒子在熾熱的沙子上正在死去的身影。他一定很痛苦,太可憐了。拉夏洛的兒子被人帶到滿是沙子的荒地後遭到殺害……”

朵果爾的雙眼滲出粘糊的淚水,沿著臉頰滑落。

“我痛恨達路休那些害死我兒子的家夥。但是,就算我恨,我又能做什麼?這種有如腸子遭到扭擰般的憤怒,我要向哪裏發泄才好?別說是發泄了,我還變成達路休的走狗,現在正在幫忙抓跟我同樣的拉夏洛!”

朵果爾張大嘴巴,用力吸氣。接著,目不轉睛地看著思黎納。

“你就是海神可憐我所賜予我的複仇之箭。

我要利用你,狠狠給達路休帝國一箭!雖然不起眼,卻是痛苦的一箭!

接下來,你要到京城去。然後,把我知道的情報傳達給桑可爾王室。達路休帝國強大是強大,但是桑可爾王國非常熟悉大海。桑可爾應該也能有勝算。隻要桑可爾贏了,想必我也能覺得痛快。

而且,要是桑可爾贏了,我們斯卡魯海的拉夏洛,就會想辦法逃到亞魯塔希海去。你懂嗎?我們痛苦得快要喘不過氣了。遭人控製行動,生活弄得一團亂,已經讓人受夠了。已經有很多拉夏洛,靜靜看著自己的兒子在陸地上遭人殺害了。”

思黎納拚命扭動身子,拉出了自己的手。

“……這種、這種如此嚴重的事情,我做不到。我實在……”

朵果爾笑了。

“看來你還不懂呀。的確,你是個小女孩沒錯,不過你能在那種情況下避開那些家夥的耳目成功脫逃呀!

再說,你也沒有別條路可選了。如果你願意幫我的忙,我會給你逃亡需要的船隻跟糧食。我會盡力幫助你的家人,不要受到痛苦的待遇。我會讓夥伴送藥去給你父親治療傷口。我是受達路休統治的拉夏洛的首領。我擁有這些可以可以幫助你的力量。

隻要你父親成為我們的夥伴活下去,那麼遲早他應該都會受達路休統治的拉夏洛村莊所在的尼克島生活。這樣一來,你也知道他人在哪裏。有一天,你就可以去找他們,跟家人一起生活。唉,雖然不知道是幾年之後的事情啦。不過總比再也見不到他們好多了吧?”

朵果爾讓嘴上的笑容持續著,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望著思黎納。

“要是你不肯幫我,我隻會把你留在這裏自己回去。你家人的情況也就不關我的事了。你父親很可能一個不小心,就會因為箭傷而死亡也說不定。如果你不能體會我想到遭殺害的兒子的心情,那麼我也沒有道義要幫助你的家人……洽塔·拉·朵洛?(你要答應,還是拒絕?)”

你根本是瘋了——思黎納實在很想這麼說。然而,一想到父親他們,她就非常恐懼,怎麼也無法開口這麼說。

思黎納想起接下來的遙遠旅途。自己能靠著沒有父親在的船,越過外海嗎——光想就害怕。但是,別無選擇了。帶著個嬰兒,身上又負傷的父親他們,隻要能過得好一點……那麼她什麼都願意做。

思黎納將力量集中到腹部,有如成熟女人一般,說出接收這筆交易的話語:

“……洽塔(我答應)。”

朵果爾的臉上浮現笑容。

“很好。我這就給你幫助逃亡的船。

目前停在海角另一邊峽灣的三艘偵察船,明天早晨就要離開這座島。中午之前達路休的船就會消失了。你等到中午過後再爬上海角,應該就可以看到偵察船已經開走。”

朵果爾說,他已經事先沉了一艘屋船到峽灣的淺灘裏。

“因為拖走你們的屋船會降低船速,所以他們命令我就地破壞讓屋船沉了。我隻把最靠近海角的屋船做出破壞的樣子給他們看,實際上沒有破壞就沉到海中去了。隻要你搬開重石,本來就是用浮力很大的喀藍木材製作的屋船,靠你的力量應該就有辦法讓它浮起來。

還有,海角的岩壁那裏有洞窟,他們命令我把不需要的東西丟到最靠近峽灣的那座洞窟裏麵。所以,我把航海的必需品弄成像是不需要的東西藏在那裏了。剩下的……就全憑你自己了。雖然你年紀還小,但既然你是拉夏洛的女孩,應當就有獨自活下去的能力。”

然後,朵果爾表情緊繃,壓低聲音說:

“現在,我要把我知道的所有達路休兵船團的情報告訴你。你要聽仔細了。

這家夥,對桑可爾王國來說,是比裝滿金幣的木桶更有價值的東西。”

朵果爾用手指在思黎納的手掌上,畫了島嶼和兵船的配置圖。用手掌與手指去記憶海圖,是拉夏洛特有的方法。手腕的方向是北方,中指所指的方向是南方。還有一邊譜曲唱歌一邊傳遞島嶼或洋流的方向。

最後,朵果爾把自己厚實的手疊放在思黎納的掌心上。

“你千萬不要弄錯傳達情報的對象。即使是桑可爾人,也不見得每個都對王室忠心耿耿。如果把我告訴你的情報傳達給隨便一個人,那麼不隻是你,連我跟你的父親都會沒命。”

受托背負的這個行李所帶來龐大沉重與危險壓迫胸口,思黎納開始直打哆嗦。

察覺到她這種顫抖的朵果爾,眼中一瞬間出現猶豫。一副想說什麼的樣子,但最後什麼也沒說,隻是緊握思黎納的手再放開,然後站了起來。

“……你要加油。”

隻留下這麼一句話後,便離開了。

朵果爾遵守承諾,思黎納獲得了可以離開無人島的屋船。獨自一人將沉入水中的屋船拉起的時候,好幾次都差點沮喪得哭出來。

但是,當發現藏在洞窟裏麵的包袱中,居然有對貧窮的拉夏洛而言很難得吃到的點心跟熏肉,還有兩千賈這麼一大筆錢的時候,思黎納又感覺到有股暖流在心中蔓延開來。她的眼前浮現朵果爾在最後露出一下後又消失的,那充滿歉意的表情。朵果爾一定會信守承諾保護父親他們的。

那一瞬間——朵果爾的雙眼出現猶豫的那一瞬間,自己要是能抱住朵果爾大哭就好了。

思黎納在此之後好幾次都有這種想法。如果她嚶嚶哭泣,朵果爾也許就會心想,指望這麼不可靠的小女孩也無計可施而死心,把她帶到父親他們的身邊去。究竟是為什麼當時她沒有哭呢。明明哭了就解決一切了呀。這種後悔的念頭,一直在折磨著思黎納。

雖然一想到今後的事情就會擔心得不得了,不過還是懷抱著唯一的小小希望。

那個時候——朵果爾說“你千萬不要弄錯傳達情報的對象”的時候,思黎納的腦海中突然閃過某位少年的臉。她認識一個最適合傳達“比裝滿金幣的木桶更有價值的情報”的人。是從小就跟她一起學習潛水抓魚,一起在海中潛水、遊玩的朋友。而且,是個絕對不會背叛王室的人。那個人就是——塔魯桑王子。

不過,塔魯桑王子現在人在京城的王宮。待在王宮的塔魯桑王子,跟待在島上的時候不同,已經是高不可攀的王族了。並不是王國中身份最低賤的拉夏洛之女能夠輕易見到的。

(當時還是應該抱住他大哭才對。這麼不得了的事情,我根本就沒辦法做到嘛……)

但是,可以回頭的一瞬間已經溜走了。即使後悔,如今也莫可奈何。

就這樣,思黎納開始了孤獨的駕船之旅。

5)“納由古爾·來塔之眼”

恰克慕打從心底期待異國的美味料理。到目前為止,因為旅途勞累的影響,感覺端上來的美味料理每道看來都很油膩,不習慣的香料味道直衝鼻腔。不過就算如此,在抵達桑可爾三天之後,可能是疲勞也沒了,香料似乎也習慣了。現在每道菜吃起來都充滿美味。

隔壁坐著幾位桑可爾王室的女性,優雅地款待著恰克慕,但讓人感覺有點遺憾。不久,恰克慕就發現這是借著安插女性到非常想談政治的各國賓客之間好隔開他們,讓所有人都能單純享受美食的體貼。桑可爾王室的人們,雖然第一印象看來個性直爽,不過隨時都在注意小細節。

不過,修格別說是放鬆休息了,就連受到女性包圍似乎也比恰克慕更不知所措。看到難得一臉僵硬的修格,恰克慕在內心哈哈大笑。

光是聽別人說話,能夠親眼看到不曾真正見過的許多國家的人,就十分有意思了。不隻是服裝不同,眾人的膚色、體型、五官也都不一樣。這讓恰克慕深感興趣。

他特別在意坐在宴席另一邊的亢帕爾王國的國王。那位是曾經教過恰克慕的女保鏢,帕爾莎故鄉的國王。雖然體型有種纖弱的感覺,不過五官樣貌的某些地方具備讓人想起帕爾莎的特征。一想到那位就是毀了帕爾莎人生的國王的兒子,恰克慕總覺得很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