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個體感悟與東方寓言——評’97上海國際廣播音樂節海外華人作品音樂會(1 / 2)

聆聽新作,其實不僅僅是在欣賞音樂,也是在期待對某些問題的回答。盡管音樂作品本身並不是答案,但透過音響,我們仍可聽到作曲家的思索、見解和意念,盡管有時清晰、有時模糊。為此,聆聽新作音樂會,與出席常規曲目音樂會相比,其意義似乎並不相同。對於“老麵孔”,諸如“黃河”、“梁祝”,或者貝三“英雄”、柴六“悲愴”等等,我們不會懷有太多的戲劇性期待,心態一般也比較鬆弛,所企盼的隻是通過演釋家不同凡響的“點撥”,能對“老麵孔”有些新的體認。相反,麵對新作,聽眾的神經總不免有點緊張,因為他們不知道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於是,他們在等待,等待著答案。

要答案,首先要有問題。誠然,每一個出席新作音樂會的聽者心中所想到的問題可能是非常不同的。這不僅取決於聽者本身的素養和審美傾向,而且也與作曲家的身份、名望以及作品的旨趣相關。因而,上海東方廣播電台利用國際廣播音樂節之便,舉辦五位著名海外華人(許舒亞、瞿小鬆、陳其鋼、陳怡和盛宗亮)作品音樂會,人們心中在此時所生發的問題,大都一定是非常重要的問題,其原因不言自明。

11月17日晚,這場音樂會在上海音樂廳舉行,上海交響樂團演奏,旅美華人指揮家葉聰執棒。音樂會總標題為“根”,意味深長。五位作曲家原都是改革開放之後中央、上海兩所音樂院的驕子高材,自八十年代以來崛起成為“新潮”音樂代表人物,後又去國多年,經曆種種曲折或奮爭,據聞現均已打入歐美主流音樂圈,令西方樂壇不敢小覷。令國人稍感遺憾的是,他們的作品很少在大陸上演,國內音樂界對他們的許多新作隻知其“名”,不聞其“聲”(或者更甚,“名”與“聲”皆不知)。可能出於國內外音樂市場運作體製的不同,這幾位作曲家近年來在國外委約不斷,新作輩出,反觀國內嚴肅音樂創作這些年在經濟大潮衝擊下的萎頓蕭條,令人三歎。正是由於這種背景,這場音樂會所帶來的衝擊當然非同小可,其回響不僅是上海本地地域性的,可能也是全國性的、乃至世界性的。

由於有“根”這樣一個總命題,所有五部作品都非常有意識地與中國民族的文化與傳統發生關聯。主辦者可謂眼光犀利,因為音樂的文化之根、個人創作的血脈之根究竟如何尋找、如何體現,這是困擾二十世紀中國音樂的最大時代課題。中國作曲家無法回避這個問題,隻要他一提筆,就必須做出回答。

回答自然是非常不一樣的。但顯然有些獨到深邃,另一些則沒能觸及實質。瞿小鬆的《渡》(男聲、合唱隊、打擊樂和弦樂隊,1996)是全場最具緊張度和戲劇性的作品。戰爭的殘酷和人類的悲哀是全曲的主旨,但作曲家良好的結構感和對音響戲劇張力伸縮自如的控製,保證了它在純音樂意義上得以成功。這部傑作的震撼力來自兩個方麵。其一,作曲家拒絕照搬通常習慣中的中國音樂特性,替代清雅玄妙意境的,是突如其來的幹硬敲擊與長時間的靜默休止。低徊的吟唱、滑音的撫摩、小鑼的悄聲脆擊等等已經讓人生厭的新式俗套被徹底清除,撲麵而來的是出自原始內驅力的激越心聲,雖有失粗糙,但健康茁壯。其二,雖然該作品的素材源自集體性的祭祀儀式,而且敘述的又是一個老生常談的反戰主題,但由於作曲家采用了一個非常個人化的視角,從而激活了這部的作品的內在生命。我們看到作曲家本人身兼男聲領唱(說),這種反常作法之所以在音樂上絕對必要,是因為男聲所唱所說使用的是作曲家本土的貴州方言。貌似矛盾的是,在場聽眾由於不熟悉這種方言,所以幾乎無人能全然理解其中含義(間或聽到“老天爺啊”之類的哀歎,如在國外演出,則對於西方聽眾可謂毫無意義),但正因為作曲家使用家鄉方言才能“發自肺腑”,因而音樂的效果逼人魂魄。筆者懷疑,除了作曲家自己,是否還能找到更有說服力的男聲演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