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京寧府。
寧府的客廳真的很大,像船甲板一樣大。這是梅穎辛第一次去承歡家做客時的感受。
此時,梅穎辛和滄塵還在早市吃早點。而在這個偌大的客廳裏,正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弓弩,清晨的陽光劃過它們精致的木紋和泛著銀光的箭頭,透著精準和破風而出的力道。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托起一個半尺長的雕花小弩,回身中指一勾,一支細小的短劍脫弓而出,瞬間擊落廳外院子裏玉蘭木上的一朵白玉蘭花,白玉蘭花的花苞就好比身著粉裙的少女,飄然而下,手中握著小弩的少年右手反手收弓,飛身劃向墜落的花身,左手輕輕一托,仿佛聽見一個墜落在棉絮裏的聲音。
寧承歡心情極好,叫家丁收了剩下的弓弩,回到天廳裏悠閑的翻起了他的《西洋航海誌》。
寧承歡九歲的時候,隨父親寧滕棠一起去紅京拜訪鎮國將軍梅錫睿。那是個楓丹紅葉的秋天,他一眼就看見了站在梅老爺身邊和自己一般高男孩,下一秒,梅穎辛就移動到他身邊接住了一枚正在掉落的秋果遞給了他,他也不服輸地秀出一把精致的小弓,精準地射落一枚鬆果遞還給了梅穎辛。
梅穎辛七歲的時候,隨師父大東上師屋疏基到寧府向寧夫人換取蠱心草的解藥。梅穎辛一進門就被寧家的客廳吸引住了。那天承歡站在母親蒼寧的身邊,巨大的雕花天窗將陽光切割成千變萬化的形狀。他和師父站在黑暗裏,承歡和母親站在陽光裏,他們中間是斑駁迷離的陰影。和紅京的達官貴人不同的是,寧夫人不愛花草,卻喜歡各種各樣的樹,承歡的父親就為她建了參天園,那天梅穎辛和寧承歡在參天園裏追逐比試了三個時辰,最後筋疲力盡地坐在蒼梧樹巨大的樹枝上看容京的落日。次日,大東上師屋疏基用白雲手記換了蠱心草的解藥冰蟬,離開的時候,承歡依舊站在母親身邊,不過換了一身天藍色的錦袍,可是梅穎辛沒能看見,因為天窗將陽光投給了他和師父,而承歡和他的母親卻消失在黑暗裏。
九歲,梅穎辛對承歡說:“我一直沒問你,為什麼把客廳做成那個樣子?它很特別,我從未見過紅京哪家有這樣透光頂雕欄紗罩的天窗。”
承歡說:“這天廳本是我爹給我娘造的。我也問過我娘,爹為什麼給你造這樣的天廳?娘卻說,這天廳也是為我而建。建廳的時候我還在娘的肚子裏。娘說寧家基本上什麼都有,什麼都有等於什麼都沒有。她對我說,人世間的事一半黑一半白,白的瞧不見黑的狡黠,黑的不見白者汙濁。唯有這太陽正大光明,天天掛在天上。人心最難得就是持之以恒,所以,凡是自己隨心所喜的事一定要珍惜,如同正大光明的太陽,並無是非黑白對錯。”
十四歲,梅穎辛下小巫山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承歡打了一架,那一架,從白馬寺達到了金陵丘,從容安古道打到了興雲樓,穿過了百裏溪、扶桑林,折了梅穎辛喜愛的一個蛇骨笛,碎了承歡心愛的一隻玉弩。打到了身無分文,打到了衣衫襤褸,打到了頭眼發昏,所以說也是一場生死較量。這場較量發生的太早,所以並沒有成為兩個人一生的牽絆和孽緣,卻成就了一份友情。那天比試之後,二人臥在金陵丘小憩,承歡擺了個“大”字望著天空中白雲從兩人眼前悠閑無爭的飄過,越發覺得世上除了蒼寧和滕棠之外還有一個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的人能和你打架,真是一件再美好不過的事情了。而梅穎辛說自己那時候特別想吹蕭,曲名就叫《天上有朵無辜的雲》。然後說出了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話,他說:“我再快也不會快過時間,我一直想我能更快一些,然後我遇到了你,你讓我慢下來,慢下來看看天,其實我們打架的時候,那些從天山而來的雲彩隻是慢慢的從我們頭上的天空飄了過去,慢慢的飄,隻有在我們靜止的時候才能發現他在運動,可它就是運動的,以一種不易察覺的速度,這種速度是我一直想追求的境界,師父說,達到了,就可以回家了。我想我此刻感受到了。”梅穎辛離開的時候,和承歡約好,會送來一隻新的弓弩來答謝承歡送他的玲瓏蕭,其實沒過多久是承歡自己去取的。因為後來好多次,他都是隨父親寧滕棠一起去紅京處理事情,所以,承歡也算是鎮國將軍府的常客了。
滄塵和梅穎辛到達容京的時候,容京剛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容京名教坊雁魚坊的名姬花舞影忽然失蹤了,而每年五月初四,雁魚坊會舉辦一年一度樂伶會,而花舞影的失蹤給今年的樂伶會留下一個爛攤子,還未開始,就謠言滿天飛了。“美女易找,優伶難求。”而今年樂伶會的少東家正是容京名少,榮寧海運司寧滕棠的獨子寧承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