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雨,不知從何時開始下個不停。
已經是六月了,陰濕的潮氣,梅雨的季節。
路邊的樹是無盡的綠,馬蹄踏起花瓣的香。
一程又一程,一亭又一亭,長長短短,在九個人之間,沉鬱著無盡的寂寥。
師兄向來沉默,而出塵從上次之後,再也不曾到馬車上和我做伴。他在生氣吧?!在不知不覺中,為什麼已經被他那麼地討厭了?!
想到出塵那淚流滿麵地說著討厭的樣子,想到他再也不會跟在我身後喋喋不休,再也不會在我不開心時突然出現,心髒象被鑽出了空洞,寂寞。
一轉臉就能看到車窗外他騎在馬背上的身影,然後胸口會鈍鈍的痛個不停。
下午,淅瀝的小雨突然下大,蔓延成電閃雷鳴的狂暴,上不著村下不著店隻能勉強趕路。
“籲!”終於傳來勒馬的籲聲。眼前是一家規模不小的驛站。
躲在雨傘下,快步衝進店內。騎馬的師兄、出塵還有那六個隨從,即使穿著蓑衣,也衣履盡濕。
還好,暖融融的初夏裏,即使在大雨中驟降的溫度,也不足以使內功深厚的眾人病倒。
所以,當天晚上,生病的人,隻有我一個。
“周顧史開的藥你有按時吃麼?”師兄摸著我的頭發。
“有。”
“那麼,該是夜月草的關係了。”師兄聲音低低,聽不出是以什麼心情在說這句話。
----這是他在我中了夜月草之後,第一次正麵談起。
頭很重,身體很冷,即使蓋著棉被,也沒有一絲絲暖意,時不時會一陣陣克製不住地發著抖。
我把左手從被子裏伸出來,覆在師兄放在我右手脈門上的手指上,師兄的手,是我在此時唯一感覺到的熱源。身體一經的抖動,象在地底的冰窖埋藏過若幹年,從裏到外冷得如此透徹,棉被,根本沒用。
“師兄……”我象夢囈一樣開口,“請……不要,討厭我……”
師父丟下我使我一個人獨活世上,師兄一直在我夠不到的高處,而與我關係甚好的出塵明明白白的說他討厭我……
我,是如此懼怕一個人被單獨留下…………
師兄伏低身子,清俊的臉孔靠近我,他臉旁的發絲垂下來,落在我的頸邊,癢癢的,纏繞著,他的呼吸,暖融融象一團火。
在我反應過來之前,我的手臂已經伸出,緊緊的把師兄抱住……請不要丟下我……
師兄的目光,從我頭頂射下來,他的聲音仿佛遠在他鄉,模糊的聽著,也像是沒有聽到:“今天,是十五了啊…………放著你不管的話…………又不能,把你交給別人…………”
是十五了又怎樣?為什麼要放著我不管?為什麼要把我交給別人?
即使擁抱,因為是我主動的,就不願意麼?我隻是……不想被拋棄啊,不可以麼?不可以陪著我麼,即使拿我的所有來換,也不可以施舍一點點憐憫的溫暖麼?
在暈成一團的腦子裏,我無力思考任何問題,隻是,把手臂收緊,任性的不肯放開…………
可以放開出塵,可是,不可以,放開師兄啊!
即使被討厭,也想要在一起…………
可憐的自己,在脆弱的病體裏,卻也無法把心聲,大聲呼喊……
請找到我,拜托,請……誰,一定要找到我……
第二天,是一個晴朗的麗日,昨天的雨,似乎已經被藍藍的天忘得一幹二淨。
床很硬,躺著的我渾身乏力。
扭動腦袋,脖梗吱吱□□。仿佛頭不是我的頭,身體也是別處借來的身體,被粗製濫造的組裝在一起,一個不順心就罷工沒商量。
而師兄,終究是沒有陪我度過一個生病的夜晚,他早不在這裏。
好羨慕……可以滿山亂跑的出塵。好羨慕……可以正常習武的師兄。好羨慕…………路邊的一朵花,懸崖上的一根草。好羨慕……
多得數不清的羨慕在心底早就凝結了深烈的嫉妒,火焰,封在虛偽的寒冰底下,還要表現得善良而貼心……隻是……想要被別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