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們說七十三八十四是兩個難熬的年齡,因為孔孟兩位聖人是在這個年紀故去的,所以跨過這兩個門檻兒的老人會要求兒女大擺壽宴,以示自己的長壽。我很感激我奶奶相信這些,因為她要求她的長子安長東為她操辦七十四歲壽宴,安長東才肯結束對我長達半年的囚禁,把我從醫院裏放出來。
一大家子人在飯店熱熱鬧鬧的吃完午飯,又轉戰我家開起茶話會。奶奶特別關心我這個長孫的婚戀狀況,拉著我的手問我有沒有談朋友。圍坐在周圍的親人表情都有些尷尬,我敷衍了一句沒有合適的,起身回了自己房間。我一直是個喜歡安靜的孩子,對於我的冷淡,家人習以為常。
拿起震動的手機,看到那個熟悉的號碼,我心裏的陰霾才消了一些。這半年的時間裏,我與外界的聯係幾乎被切斷,除了這條歸屬地是法國的國際線,習慣性的用法語問候了一句,卻聽見唐淩的哭聲。
“安楊,裴宇出事了。”
裴宇出事了,這句話對我來說殺傷力太大。我聽著唐淩斷斷續續的哭訴,腦袋哄得一聲炸開。
房門被敲得咚咚響,我拉開門繞過臉色陰沉的安長東,雙腿打顫的往外跑。
“你去哪兒?”
安長東從後麵扯住我的胳膊,我使力甩開他的手。
“給我站住。攔住他!”
堂弟安童和安磊走過來抱住我,我想掙脫,卻根本掙不開。安長東氣勢洶洶的衝過來,一巴掌重重落在我臉上。
“反了你了!”
我並沒有被他打蒙,仍在繼續掙紮。“放開,裴宇出事了,你們放開我。”
又一巴掌打下來,可是我的臉根本感覺不到疼,因為我聽到了世上最惡毒的話。
“就算他死了你也別想再去見他。”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我叫了二十六年爸爸的人,心裏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
我衝上去揪住他的領子對他大喊:“裴宇死了,這下你滿意了吧,他再也不能來勾引我了,你們都高興了吧!”
有人從身後抱住我的腰把我拉開,有人勸我冷靜些,有人說“別再難為孩子了,讓他去跟那姑娘見一麵吧。”
父親暴跳如雷,終於不再遮掩他最忌憚的家醜。“姑娘?他要找的是個男人,他根本就是個同性戀!”
“是,我是同性戀,你覺得很丟人嗎?安長東,你活該,你兒子是變態是同性戀,活該你丟人!”我已經失去了理智,用我覺得最狠厲的話來刺激他。“我現在就出去找男人,把你安大主任的臉丟大街上去。放開我,全他媽的給我放開!”
“安楊你給我記著,隻要我還活著你就別想去找他!”安長東忽然掉頭衝進他的臥室,回來的時候手裏拿著一個白色的盒子。
我知道他要幹什麼,掙紮的更加厲害。我沒有時間了,裴宇明天就要下葬了,我必須去看他最後一眼。
“安長東,別讓我恨你一輩子,你們放開我!”
“給我摁住他,摁結實了!”我的父親像一個憤怒的將軍指揮著他的部下,手裏拿著將要毀滅他兒子一生的武器。母親衝過去想要阻攔他,卻被他推到一旁。
我眼睜睜看著注射器的針頭刺進我的胳膊,看著我最後的希望毀滅的連灰都不剩。
從小到大打過那麼多次針,這半年的時間裏被注射過那麼多次安定,可是這次是最疼的一回。
唐淩說裴宇是在高速上出的事,三車追尾,裴宇在中間那輛車上。
裴宇,身體被重創的那一刻,疼嗎?
一個人麵對死亡的時候,裴宇你害怕嗎?
離開這個世界之前,你最後想要看一眼的,會是我嗎?
不知道在場哪個人的手機忽然響起來,鄧麗君溫柔的唱“Goodbye
My
love.我的愛人再見”。
我所有的尊嚴所有的堅持全部瓦解,當我的家人放開了束縛著我的手,我癱在地上哭了。
Goodbye My
love.我的愛人再見。
那一天我失去了我的愛人,失去了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