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卷 第02章 隱身霧中的街道(2 / 3)

“有上鎖嗎?”

夏洛克問道,女人將視線自休貝爾移至夏洛克。

“……門沒有鎖上。”

“謝謝。”

夏洛克與休貝爾越過該名女性身旁,她的身高隻及兩個人的肩膀。在踏上樓梯之前,夏洛克察覺到那名女性仍注視著他們兩人,於是伸手輕觸帽沿,點頭示意。

“三樓雖然是閣樓,卻是最寬的,在這種建築物很常見。”

從樓梯走上二樓,可以看見天花板上有個洞口。休貝爾將斜靠在牆壁上的梯子架在洞口上,徑自爬了上去。一爬到洞口上,他轉而朝下俯視夏洛克。夏洛克爬上吱喳作響、不太穩固的梯子,朝天花板上探出頭,漫天飛舞的塵埃於是落在劉海上,二樓的天花板是三樓的地板,夏洛克起身站在房間內,順手輕輕撥弄一下劉海。

這間房間極為寬廣,因為是閣樓,天花板呈現傾斜狀,高度足以在站立時不會碰到頭。地板上鋪著破舊的紅色地攤,還有即使老舊卻還算不錯的家居、生活用品和大鏡子。另外還有一張寬敞的床鋪,夏洛克伸手觸碰那張床。

“……看來也不是完全沒有人在用。”

“因為對附近那些想立刻想用到床的人們來說,這很方便。”

“克萊因爵士曾經租下這裏嗎?”

“嗯,為了方便每周兩、三和琳達的私會。”

“你曾進來過這間房間?”

“有啊,曾經有被邀請進來。”

“被琳達嗎?”

聽見夏洛克的話,休貝爾冷不防的一笑。

“她曾經有幾次從窗戶探出頭,對我說梯子不小心被收起來,沒有辦法下來,叫我去幫她。還有,她也曾對我說女兒可能會闖進這裏,問我能不能去找到她,並送回店裏。”

“女兒……”

夏洛克看下休貝爾。

“你的意思是……克莉絲也曾經來過這個房間?”

“不,當時我在路上找到她並轉告她母親的話,然後送她到車站,克莉絲也乖乖的照做。琳達一定是透過這扇窗戶看見女兒的吧,因為這裏可以看的很清楚。”

休貝爾掀開滿布灰塵的窗簾,看向外頭。由於正前方的娼館“瑪利亞”的瓦斯燈十分明亮,中庭的景色得以清楚看見。

“什麼時候的事?克莉絲……那時候是什麼模樣——”

“差不多才五、六年前,她的頭發綁成辮子,看起來像是一隻幼貓般的孩子。雖然一臉要哭的樣子,卻沒有哭出來。可是,她當年已經是一位了不起的裁縫師了。雖然也有很多其他裁縫女工,還有技術高明的裁縫師,但那孩子不一樣。我曾經聽過琳達誇耀自己女兒,她說“薔薇色”

大受好評的禮服,絕對都是克莉絲做的。還說去到法國肯定也能創出一片天,是最棒的禮服裁縫師。”

“……真是讓人難以置信。”

夏洛克眺望著外頭,以低沉的聲音說道。

克莉絲當年才十一、二歲吧。無論是不是最棒的裁縫師,她想必是內向的孩子,居然為了找母親而隻身前來這種地方啊。

他想起自己的表妹菲莉兒,差不多快滿十歲了,以那個年齡而言,顯得格外成熟,不過仍然會對家庭教師出的作業苦惱不已,常會在額頭擠出W型的皺紋,請教夏洛克問題。在夏洛克看來她還是一個孩子,那個年紀不久該好好地睡、好好地玩和學習嗎?

“沒有去公立學校嗎?當時教育法已經修正了吧。”

休貝爾不禁失笑。

“那種東西和裁縫女工不相幹。”

“可是,克莉絲和潘蜜拉讀寫都沒有問題,潘蜜拉甚至還能確實記載店裏的帳務。”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那兩個人應該是自己學的吧。”

夏洛克邊談著邊望向窗外,他注意到娼館的後院有個小女兒。一頭與菲莉兒相似的紅發,唇瓣也極為紅潤;明明是胸部尚未開始發育的年齡,卻穿著一套領口開得過寬的禮服,少女正蹲在地上玩堆沙。

“是從什麼地方被賣到這裏來的吧,大概在等客人。”

休貝爾察覺到夏洛克的視線,隨口說道。

夏洛克忽然感到一陣作嘔,隨即以戴著手套的手捂住嘴。

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光臨“薔薇色”時,曾經對潘蜜拉說過的話。

(你和克莉絲差不多大吧?習慣做些簡單的雜事,有機會認識裁縫師的女兒,且對倫敦沒什麼好感……再加上你的美貌……難道你曾做過高級花街小姐?)

(你真是個差勁的偵探呀!我從來就沒有出賣過我的身體。)

潘蜜拉表示自己不清楚倫敦時期的“薔薇色”。

難不成潘蜜拉——潘蜜拉和克莉絲是在這條街上認識的嗎?被母親利用而賣命工作的溫柔少女,與因為難得一見的美貌而從某處被賣到這裏來的機靈女孩,這不正是命運交織般的邂逅嗎?

正值少女年紀的潘蜜拉某些地方卻達觀老成,有時甚至會忘了她的年紀比自己小,而且潘蜜拉身邊不乏男性愛慕者,卻始終沒有戀人。

走廊傳來“咚咚”的聲響。

休貝爾隨即拉上窗簾,走向架著梯子的地方。方才的女人站在底下,一臉為難的抓著梯子並不時窺伺著樓梯下方。

“時間差不多了,我擅自讓你們進來的事如果被發現就會很慘……”

“我們馬上下去。”

夏洛克和休貝爾依序爬下梯子。休貝爾拿出另外一枚銅幣,女人於是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接下來要做什麼?直接返回倫敦的宅邸嗎?”

“不,先找個地方用餐好了,你也一起來。”

夏洛克從前胸取出懷表。傍晚六點的時刻,四周已見昏暗,夏洛克身上的雨衣也早已帶著濕氣。

雙親目前待在倫敦的宅邸,早早回去被追問跑到哪裏去也隻是自討苦吃。

“一起?”

“你不是說過有個流傳著暗之禮服傳聞的酒館嗎?帶我去那裏。”

休貝爾的唇瓣隱約浮現一抹笑意。

“我勸你最好不要去,那是與你扯不上邊的地方。”

“我想也是,所以才要你一起去,畢竟這種機會很少有。”

“我沒辦法保護你。”

“我自己可以保護我自己。”

“你有帶槍?”

“怎麼可能。”

夏洛克沒有對於休貝爾的嘲諷多加理會。這時,休貝爾從考艾交叉口往泰晤士河的反向走去。

“那麼請你隱藏自己的身份,因為我也不想被人認為帶怪人進去。首先要換個名字,我不能叫你夏洛克先生。”

“這倒是無所謂。那邊有什麼值得吃的?”

“不好意思,沒有烤牛肉。酥炸鱈魚倒是挺美味的。記得不要太常說話,從談吐就能看穿你的身份。如果被識破,要假裝自己是沒落貴族的嫡長子之外的孩子。”

夏洛克有些不悅。對他來說,上流階級的口音才是真正的語言,說話夾雜著法國話的休貝爾才叫作帶有腔調。

那裏與“瑪利亞”相同,是一棟鑲嵌著鍍金與假鑽石的建築物。瓦斯燈在路口閃耀著亮光,廉價的紅色窗簾透出裏麵的景象。

與勞動者工作回家小酌一杯的小酒吧、餐廳不同,當然也與夏洛克常去的紳士俱樂部不一樣——這個是被稱作為琴酒殿的地方,宛如宮殿般的三層樓酒館。這裏並不是為了享受煙酒與談天,而是為了沉淪於酒精中才存在的巨型酒桶。

“你應該不時禁酒主義者吧,喝苦艾酒嗎?”

休貝爾不經意的問道。

“不碰。”

“鴉片呢?”

夏洛克忍不住看向休貝爾,眼神頓時變得嚴厲。

“你抽嗎?”

“沒有,但我不認為那是不良嗜好。”

“那是不良嗜好。”

自願陷入得依賴某些事物才能活下去的慘境,這是夏洛克所難以想象的情況。他並不是否定德昆西、厄尼士·道森之類的作家或是藝術家——夏洛克隻是認為,從頹廢糜爛中失去的比孕育出的事物更多。

夏洛克頓時想到,愛麗絲會開始利用暗之禮服也是與鴉片有關。愛麗絲不就是為了報妹妹被逼迫吸食鴉片的仇,才試圖以暗之禮服謀害他人的嗎?

一定要好好調查愛麗絲與琳達之間的關係。

在走進酒館之前,夏洛克注意到路旁的一輛汽車而停下腳步。

那高大的車身,是從未見過的車款,車身後方雖然有罩上蓬子,雙人前座卻整個裸露在外,也沒有車蓋頂。

夏洛克的愛車小梅費爾號,在這世界上僅有一輛。那是他費盡千辛萬苦才分別買到引擎與車體,由自己親手改造而成的汽車;而眼前的這兩汽車,應該是某個國家的工廠所量產的汽車吧。

不過就算是這樣,勞動者應該買不起。

“也有外國人會關顧這間店嗎?”

“我不時說過了,在這一帶的都是不被英國認同的人們。”

汽車絲毫勾不起休貝爾的興趣。夏洛克以餘光看著汽車,跟在休貝爾後頭走進那間酒館,這是他第一次從勞動者用的入口走進店內。

店內氣氛與外觀相反,顯得穩重沉靜。有著寬敞的吧台,客人圍坐在木製的桌子旁,恣意暢飲啤酒。休貝爾以熟練的模樣點了儲藏啤酒與酥炸鱈魚。

“沒有湯類嗎?”

夏洛克詢問一位往玻璃杯裏斟滿啤酒的男人。男人敷衍地答道:

“有濃湯和蔥花清湯。”

“那給我濃湯。”

不能奢求這種地方會有什麼正式的清湯吧。其他像是硬邦邦的蛋卷、內容物不明的燉煮食物,夏洛克一概沒有點用。在吧台付清兩人份的費用,便端著啤酒坐在中間的座位上。

夏洛克將大衣脫下。因為沒有衣帽間,脫下的帽子與雨衣隻能堆放在腳邊。雖然有外套衣架,但他實在不想掛上去。

一摘下帽子,兩名坐在附近、穿著胸口大敞禮服的女客人便不時偷瞄著夏洛克,她們談話聲越來越小,接著開始竊竊私語。

夏洛克與休貝爾一同進入店內的時候,不由地有種受到注目的感覺,看來並不是他自己會錯意。

“……休貝爾。”

一名流裏流氣、身穿鼠灰色背心的中年男子主動過來攀談。

“我聽到消息了,聽說你已經辭掉索爾斯巴利宅邸的工作,那現在是……?”

“我現在在麗浮山莊。”

“有沒有找到不錯的糊口工作?”

“嗯……基爾雷今天不在嗎?”

“基爾雷……啐,看來你想找的不時我嘛。雖然我想他現在一定待在某處,但是我可沒有好心到會幫你找出來。那一位是?”

“我的朋友。”

夏洛克隻以眼神示意,沒有開口說話。擺什麼架子啊,男子看似不滿的丟下這句氣話便轉身離去。

酥炸鱈魚送上桌,夏洛克一麵啜著微溫的貯藏啤酒,一麵將鱈魚往嘴裏送。鱈魚另附有堆成小山狀的炸馬鈴薯條。

正當他為了餐刀不是切魚用的而煩躁之際,休貝爾則自然的用叉子分開魚肉吃著。夏洛克仔細端詳著餐刀的刀刃,不發聲響地一麵剔除魚骨一麵吃著。隻要除去洋蔥的臭味,味道確實不錯。

休貝爾用完餐之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