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話別離(1 / 3)

沈縱這一覺睡得很沉。他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熟睡了。當他醒來的時候,覺得眼皮很輕,一掙便開了。

回頭去看,徐恣已經不在榻上,他那張榻較為靠裏,起身時沈縱卻一點感覺也沒有。沈縱起身穿衣,側耳聽見窗外一兩聲鳥叫,又看日光還是斜的,想來他起得還不算太遲。

當沈縱係好了腰帶正在穿靴的時候,徐恣推門進來,手裏拿了個兩個油紙包,見沈縱起了,便笑道:“你倒好睡,本來還想帶你出去找東西吃的,瞧你睡的那樣子怕響雷也不醒,最後想還是帶回來好了。”

沈縱便有些赧然,他從來勤勉,少有這樣的情況。他目光遊移了一下,不接這個話頭,隻道:“你內傷怎麼樣?”

徐恣隨意道:“不動真氣就沒事。”卻不放過沈縱,揶揄笑道:“你師父收了這麼隻懶貓做徒弟,想必為難得很罷?”

沈縱答道:“哪裏,我再是懶,至少屋子還是幹幹淨淨的,不敢跟某人相比。”說著不再停留,推門出屋洗漱去了。徐恣便看著那晃動的門笑。沈縱這樣慧黠人物,牙尖嘴利之餘,卻還是於有些地方麵薄得很,當真可愛。

沈縱洗漱完進屋,兩人吃了早餐,徐恣道:“待會兒我收拾了東西,便到一個朋友家裏去住幾天,把傷養妥了再說,你事急,現下就可以走。”

沈縱把剩下的炊餅都咽下了肚,才道:“你那朋友武功怎樣?”

徐恣笑道:“他一個木匠,有甚武功?我不過是去住些天,又不是要拉人去打架。”沈縱聞言,沉吟片刻,道:“還是我陪你去罷,你的內傷要調理還是有人護持的好,隻是不知道你朋友願不願意。”

徐恣懶懶道:“他肯定沒有什麼不願意的,反正他家裏騰得出空,隻要不攪他幹活,能跟他瞎扯幾句的,他都喜歡——倒是你,你卻不是趕時間?”沈縱道:“那個不很急。”

徐恣挑了挑眉,望著沈縱道:“你昨天說,是為條人命要尋郭彪,這卻不急?”

沈縱垂下眼,手指無意識地在椅子扶手上刻劃,沉默了很久,方淡淡道:“隻要郭彪不死,我什麼時候都可以找他,況且……”他頓了頓,道,“我現在根本敵不過他。”

徐恣自來豁達,少有煩惱縈心,今日見了沈縱這樣表情,卻也覺得心中一時之間似乎浸了水一樣沉。沈縱與郭彪究竟有什麼仇懟,他不清楚,勸也無從勸起,但想沈縱這樣說,顯然是把他的事放在了尋郭彪之前,心底就有些感動,定了一會兒,道:“不說這個——你若要跟我一起去,那就先等等我,我帶些東西。”

沈縱略略整理了心情,又看著徐恣從箱裏拿了換洗衣服打好,又取了箱上長劍,不由好奇,問道:“你帶著這劍幹什麼?”徐恣道:“難保他四通賭坊不會來人,其他東西也便罷了,這劍是師父遺物,我說什麼也要隨身帶著。”

沈縱心中翻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徐恣這是第二次提到他師父,從他話語間便知他對他師父極是尊敬,能教出這樣性情的徒弟,令人不由揣想其人風采,卻原來已經謝世。他心思靈敏,卻不擅安慰照顧別人,此時隻望著徐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徐恣瞟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麼,這些年來他安慰話語也不知聽過凡幾,倒覺得沈縱這般比有人不疼不癢幾句話來的更彌足珍貴,笑道:“我師父活著的時候天天高興,死了以後想更沒甚事可以敗他興頭了,他把東西都看得不重,一把好劍硬生生給糟蹋成這個樣子,如果他還在的話,說不定早要我把這個扔了——隻是我還想留點什麼在身邊。”

沈縱觀他笑容,心中倒有些暗暗羨慕。這樣豁朗心境,卻是旁人一輩子也學不來的。心思一通,原有陰霾便去了不少。

兩人一起出了門,落下鎖,徐恣又帶著沈縱繞了幾條巷子,到了木匠陳大作家中。

陳大作性情快活,一聽徐恣說要住幾天便滿臉欣喜,對沈縱也十分熱情,一見麵便連珠價同他說話,沈縱倒教他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便是這樣一個人,做起工來卻是一絲不苟。他們住的這段日子裏,陳大作正在為戶人家做架子床,活計已經將近尾聲,他正在雕床上的各色紋飾,沈縱便見過他默不吭聲地整整坐了一個時辰,細細地研出一枝牡丹來。

他兩人在這裏呆了三日。第三日午後,沈縱最後一次護持徐恣調息行功。結束了之後兩人都有些困倦,沈縱仰在床上,看著陽光透過窗紙落在地上,忽然聽見身邊靠著床欄而坐的徐恣道:“沈縱,你出來這些日子,家裏人也不擔心?”

沈縱翻了個身,麵向徐恣,道:“我從我師父那裏出來的,家裏應該還不知道。”

徐恣望向他,沈縱枕著臂,微眯著眼,頭發原本束得還算整齊,一躺之下便也亂了,整個人看來倒有十分愜意。這幾日來他們時常說笑,早已相熟,卻從沒提過自己家裏事,現在徐恣隨口問來,卻是十分自然:“那你師父呢?”

沈縱道:“我師父?擔心不見得,不過肯定是打算著要尋我回去的……我現下隻怕他先把這事告訴了我家裏,他們會操心。”

徐恣道:“果然你是自己出來的。”這他從沈縱沒有帶多少錢在身上便大約猜得出來,但幾日相處,他看出沈縱雖沒有很多江湖經驗,卻是心思細密,行事機變,斷不像是那種為一時之氣離家出走的人,心道果然還是與他說的那樁人命案子有關,然而這時候氣氛愉快,問了徒招他不高興。徐恣便換了話題,道:“對了,你家該是大戶罷?要到別家去學武功,該不是江湖人家,怎麼會給你起個這樣的名字?”

沈縱微微笑道:“很奇怪麼?”徐恣道:“

我以為隻有我師父會這樣起名字,那些大家大戶的起名都喜歡掉文,一個字一個典故,我師父卻說名字聽著舒坦就可以了。”

沈縱道:“原來你的名字是你師父起的?”他早猜徐恣是孤兒,此刻聽他這樣說,那便是沒有疑問了。正思想間,徐恣伸腿輕踢他一記,笑道:“別打岔,老實說來。”

沈縱定了定神,笑答:“我的名字可不能說一點典故都沒有——我字飛鞚,沒有跟你說過罷?”見徐恣挑了挑眉,似乎不是很明白,他坐起身來,靠在身後的床欄上,道:“就是‘等閑飛鞚秋原上,獨向寒雲試射聲’裏麵的那個‘飛鞚’,是縱馬疾馳的意思。”說著掏出那一日給武三瞧過的章子來,遞給徐恣道:“就是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