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介紹一九四七年諾貝爾文學獎金得主紀德(3)(2 / 2)

榮譽?他自早年未能成名所得的教訓,以後早把它看成荑稗。當年Boylesve百般慫恿紀德去候選法蘭西學院院士時,終不為動。一九二四年英國皇家學院(R.A.L.)一致通過紀德繼法郎士為該院榮譽院士後,致函紀德問他發表時在姓名下應加何項頭銜,紀德回信說:“最初榮譽躲開我。以後我躲開榮譽。在貴院榮譽院士錄中鄙人姓名下不必另加頭銜。”今日,另一國際性的榮譽追蹤到紀德頭上,不知紀德更作何感想?多少年紀德被視作洪水猛獸,當年一個批評家嘲罵紀德,把“自然最怕Vide(空洞)”一句成語竟改作“自然最怕Gide(紀德)”,今日居然在生前還能聽到“係因其識見遠大”而得獎金,這在他不知又作何感想?

自從紀德發表了他一生的日記以來,世人對他的生活,思想,與藝術已能得到更進一步的認識。但紀德的方麵太廣,他生命的戲劇中最曲折的部分恐怕猶待下一代的批評家們去發掘。我寫紀德的文字像建築式樣不同的房舍,骨架的堅固與否,色調與格局的美觀與否姑置勿論,隻以構圖來說,多少都用過一番心計,獨有今天原應以最扼要的方式來寫這篇介紹性的文字時,卻竟說成顛三倒四。有什麼辦法?我原也說明了這隻能算作冬夜爐邊的長談。而實在說,紀德是一個不容規矩去範圍的作家。你愈說得有條有理,可能在你以為掌握了實體,實際卻是他的一個影子。

在長期戰爭的歲月中,我一直失去了紀德的音息。今年春天,他不知如何從美國的朋友方麵獲悉了我的地址,才又陸續開始書簡的往還。他問我要我和一家人的相片,我寄了去,他寄回兩張他自己的,而從這信中看來,不久也許我還能收到別的。

莫裏斯·沙哈(M.Sach)描寫紀德說:

高身材,坍肩膀,骨質的身軀,其上是一個許久以來已早禿頂的頭顱,有著鄉下人似的焦枯的皮膚。他像是從一棵粗糙的大樹上所取來的堅潔的木材所雕成。他的眼睛,有時呈灰色,有時呈青色,像有些青石片,也像有時晴天下白楊樹的葉子,顯示出一種明淨,坦朗,穎悟的目光。他的口唇,王爾德曾說正直得像一個從未說謊者的口唇,在麵部上清晰地截成一種與其是任情則更是緘默的線條。堅方的顎骨顯示出不為任何濃重的欲情所凝滯的一種意誌。紀德的麵貌所予人的是鄉人,學者,雅士三者間的一種完美的結合。

我在結束這夜談以前,再向編者與讀者謹致我的歉意:介紹紀德,結果卻像同時介紹我自己,我一開始就說不能不感到尷尬的就是為此。

明天適逢紀德七十八歲的整壽,藉此遙向這位文壇一代的宗師敬致深切的賀忱。如果今日我們還“敢”希望有和平的一天到來,我們自更歡迎這位對中國懷著向往的老作家蒞臨。

一九四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夜

於北平西郊清華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