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介紹一九四七年諾貝爾文學獎金得主紀德(2)(2 / 2)

因為,奈帶奈藹,別停留在與你相似的周遭;永遠別停留,奈帶奈藹。當一種環境已與你相似起來,或是你自己變得與這環境相似,立刻它對你不再有益。你應離開它。沒有比你的家,你的居室,你的過去對你更有害的。在每一事物中你隻應接受它所給你的教育,而讓流瀉自每一事物的歡情使每一事物枯竭。

奈帶奈藹,我來和你談“瞬間”。你可曾懂得它們存在時的力量?一種對死不夠懇切的思念,是不會對你生命中最小瞬間給與足夠的價值的,而難道你不懂得除非把每一瞬間和這死的漆黑背景相隔離,它是不會有這一種令人驚歎的光輝的。

在十八歲那年,當我正結束初步的學業,精神倦於工作,心頭虛空,對生的疲憊以及身軀由於過度的約束所起的反抗,於是藉著我那流浪的狂熱,我就無目的地出發我的行程。我認識過一切你們所知道的:春天,大地的氣息,田野間野草的開花,溪邊的晨霧,牧場上薄暮的煙霧。我經過很多城市,但哪兒也不願停留。幸福的人,我那樣想,該是對世間的事物無牽無罣,懷著他那永生的熱誠經曆這恒久的動態,我憎惡爐邊,家,一切能引起人覓得安息的處所;我也憎恨那些牽續的情誼,情人似的忠心,思想上的成見——總之,一切損及正義的東西;我曾說我們應該時時準備著接受每一種新的事物。

我的幸福源由於每一水泉啟示給我一種渴念,而在無水的沙漠中,不得解渴,我仍愛這烈日下自己熱病的赤誠。

我憎惡精神上的疲倦,知道它全由煩悶而起,主張人應預計事物之多麵性。我息無定所。我睡在田野間。我睡在原野上。我看到黎明抖擻在大捆的麥束間;烏鴉驚醒在山毛櫸的叢林中。晨間,我在露草上洗麵,晨光晾幹我濕透的衣服。誰能說鄉間有比那一天更美,當我看到豐盛的收獲在歌聲中載回家去,以及那些挽在滯重的牛車上的牛群。

有一時候,我那樣地滿溢著快樂,我想把這快樂告訴給另一人,指示他在我生命中所以能使這快樂持久的原因。

傍晚,在一些不名的鄉村中,我看到白天分散的人們在爐邊重聚起來。工作疲累的父親回到家來;孩子們從學校回來。家門一時被打開,透露出光,熱,與笑聲,接著這門在黑暗中重又緊閉。一切流浪的事物從此再無法闖進屋去,在屋外抖索著寒風。——家,我憎恨你!緊閉的巢窠;緊閉的門戶;幸福嫉妒的占有。——有時,藏在黑夜中,我倚身在玻璃窗前,久久靜觀室內的動作。父親坐在燈旁;母親在縫衣;祖父的坐位空著;一個孩子在他父親身旁溫習功課;——於是,我的心滿溢著想把這孩子帶走的欲望。

第二天,我又看到這孩子,當他散學回來;第三天我就和他說起話來;四天以後他離棄一切跟著我跑了。我使他的雙眼睜開在這原野的光輝前,他懂得這一切為他而展開著。我教育他的靈魂,使它變成更流浪,最終變成更愉快——接著,我教育他使他能脫離我,使他能認識孤獨。

我那天性充滿著愛的心,流質似地散瀉在四方;沒有一種快樂像是屬於我自己的,我每邀請任何遇到的人去分享;而當我獨樂的時候,那隻全憑著孤傲。

有些人責備我自私;我責備他們愚妄。我誌在不愛任何一個人,男人或女人,而僅愛友情,感情,或愛情。當我把愛給與一人的時候,在我隻是徇人之意,因為我不願從而就不愛另一人。我也不願霸占任何一人的身與心;像對自然一樣,對人間我也是遊牧者,不停住在任何處所。一切偏愛在我認為是反正義的;願與眾人處,我不把自己給與一人。

我使自己成為飄泊者,為的能和一切飄泊的事物相接觸:對一切得不到溫暖的事物我都感到愛憐,我熱情地愛過一切流浪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