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莫雷爾說,“我明白,死和生一樣,也有它痛苦和快樂的秘密。隻是一般人不知道罷了。”
“正是這樣,馬克西米利安,而且您剛才說的更是大實話。按照我們精心對待它的好壞程度來說,死,或像奶媽那樣輕輕地搖著我們入睡的朋友,或是從我們的肉體中粗暴地奪走靈魂的敵人。將來有一天,當我們的世界還能生存一千年,當人類征服了大自然的一切破壞力,並將這些破壞力變成人類的福利時,當人類,像您剛才所說的,懂得了死亡的奧秘時,那時候,死,就像躺在輕人的懷抱中品味睡眠一樣,變得既甜美又快活。”
“如果您想死的時候,您是會這樣地去死的,是不是,伯爵?”
“是的。”
莫雷爾伸出他的手。
“我現在明白了,”他說,“您為什麼選了這座大海中的孤島,這座地下宮殿,這座會讓埃及的法老羨慕不已的陵墓,讓我到這兒來見您。這是因為您愛我,對不對,伯爵?這是因為您對我的愛,足以使您決意要讓我能有您剛才說過的那樣一種死亡,一種沒有臨終的痛苦的死亡,一種能握著您的手,呼喚著瓦朗蒂娜的名字慢慢離去的死亡,是這樣嗎?”
“是的,您猜對了,莫雷爾,”伯爵說,“那確是我的本意。”
“謝謝!想到明天我就可以不再痛苦,我的心裏感到很甜蜜。”
“那麼您什麼都不掛念了?”
“沒有什麼可牽掛的了。”
“甚至對我也不牽掛嗎?”伯爵非常動情地問道。
莫雷爾頓住不說了;他那雙明澈的眼眸一下子變得黯淡了,隨後又放射出一種異常的光芒;兩顆晶瑩的淚珠奪眶而出,沿著臉頰淌了下來,留下兩道閃亮的淚痕。
“什麼!”伯爵說,“難道當您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所掛念的時候,您還想死嗎?”
“哦,我求求您!”莫雷爾用低沉的虛弱的聲音喊道,“別再說了,伯爵,別再延長我的痛苦了!”
伯爵以為他要死的決心動搖了,這種信念使他在伊夫堡一度已經被克服的可怕的懷疑又複活了。
“我一心想把幸福歸還給這個人,”他暗自想道,“我想借此在天平的另一端加上一個重量,來平衡我給他帶來過的痛苦。可是,萬一我是弄錯了呢,萬一這個人所遭到的不幸還不值得讓他接受這種幸福呢!唉!偏偏我又隻有在給了他幸福以後才能忘懷我給他帶來的痛苦,我可怎麼辦呢!”
“聽著,莫雷爾,”他說,“您的痛苦是深重的,這我看得出,但您依舊相信上帝,大概是不願意以靈魂解脫來冒險的。”
莫雷爾戚然地笑了一下。
“伯爵,”他說,“我不會多愁善感地做樣子,我的靈魂早已不屬於我了。”
“馬克西米利安,您知道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親人。我一向把您當做我兒子。為了救我的兒子,我連生命都能犧牲,更何況財產呢。”
“您想說什麼?”
“我想說:莫雷爾,您之所以總想輕生,是因為您不懂得擁有一筆大財產可以取得一切享樂。莫雷爾,我擁有近億的財產,我就把它送給您;您有了如此的一筆財產,就可以達到您想要的一切目的。您有雄心壯誌嗎?一切生計都將為您打開方便之門。您可以搖天晃地,您可以讓世界變貌換顏,您可以任意玩世不恭,如有需要,您可以行凶作惡,但您要活下去。”
“伯爵,您已經答應過我的了,”莫雷爾冷冷地說,他掏出懷表說,“已經十一點半了。”
“莫雷爾,您忍心在我的家裏,讓我親眼看著您去死嗎?”
“那麼請讓我走吧,”馬克西米利安說,“不然,我就要以為您愛我,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您自己了。”
說著他站起身來。
“很好,”基督山說,他的臉上頓時現出光彩,“您執意要死。是的,正如您自己所說的,您的確痛苦萬分,隻有奇跡才能治愈您的痛苦。坐下,莫雷爾,再等一會兒。”
莫雷爾照他說的做了。基督山立起身走到一個仔細地上了鎖的櫃子跟前,從身上掏出一枚懸在金鏈條上的鑰匙,打開櫃子取出一隻精雕細刻的小銀箱,銀箱的四個角上雕鏤著四個感情激越、仰麵彎著身子的女人,她們象征著向往飛上天堂的天使。
他把這隻銀箱放在桌子上,然後打開箱子,取出一隻小小的金匣,一按暗鈕,匣蓋便自動開啟了。
匣裏裝著一種稠膩的膠凍,因為匣上裝飾著金子、翡翠、紅寶石和藍寶石,映得匣裏五彩繽紛,所以看不清這種膠凍的顏色。
伯爵用一隻鍍金的銀匙把這種東西舀了一小匙遞給莫雷爾,並用堅定的目光盯住他。
這時可以看出那種東西是淡綠色的。
“就是您要的東西,”他說,“也就是我答應給您的東西。”
“我從我的心坎裏感謝您。”年輕人從伯爵手裏接過那隻銀匙說。
基督山另外又拿了一隻銀匙浸到金匣裏。
“您要幹什麼,我的朋友?”莫雷爾抓住他的手問道。
“說實話,莫雷爾,”他微笑著說,“我覺得我和您一樣活得厭倦了,而且既然有機會……我想上帝會寬恕我的。”
“別動!”那青年人大喊道,“啊!您愛別人,又被別人愛,您心裏充滿希望和信念;哦,別做我要做的事,這對您是犯罪。永別了,我的高尚而慷慨的朋友,永別了,我會將您為我所做的一切去告訴瓦朗蒂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