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十月五日(1)(2 / 3)

“怎麼這麼說?”

“是的,正如古羅馬的鬥士在走進角鬥場以前對羅馬皇帝所說的那樣,我也要對您說:‘去赴死的人來向您致敬了。’”

“您的痛苦還沒有減輕嗎?”伯爵帶著一種奇特的神色問道。

“哦!”莫雷爾的眼光中充滿苦澀,“您難道真的以為我能夠嗎?”

“請聽我說,”伯爵說,“您是明白我的意思的,是不是,馬克西米利安?您不會把我看做一個庸俗無聊,專愛喋喋不休地盡說些不著邊際的廢話的人。當我問您有沒有減輕些痛苦的時候,我是作為一個洞悉人類心靈秘密的人在對您說話。嗯!莫雷爾,讓我們一起深入到您的心靈,來對它作一番探索吧。充滿在您的心裏的,難道仍然是那種讓您全身都感到跳動不已的焦躁不安的痛苦,就像獅子被蚊子叮得亂蹦亂跳那樣嗎?難道您仍然渴望到墳墓裏去熄滅您的痛苦嗎?難道那種迫使您舍生求死的悔恨依然存在嗎?難道是勇氣耗盡,煩惱要把希望之光抑止?難道您喪失記憶使您不能哭泣了?那麼朋友,我們就將那些狹義的話語放到一邊,那些都是我們的靈感杜撰的,那樣,馬克西米利安,您就會感到寬慰的,別再抱怨了。”

“伯爵,”莫雷爾的話語中柔中有剛,“伯爵,請聽我說,就像聽一個躺在地上仰麵朝天的人那樣聽我說:我是為了死在一個朋友的懷裏才到您的身邊來。是的,這個世界上的確還有幾個我所愛的人:我愛我的妹妹尤莉,我愛我的妹夫埃馬紐埃爾。但我需要有人對我張開堅定的臂膀,在我臨終的時候能微笑地對著我。我的妹妹會滿臉淚痕地昏過去,我會因為她的痛苦而痛苦。埃馬紐埃爾會阻止我的行動,還會嚷得全家人都知道。而您,伯爵,您是向我許過諾言的人,您是一位人上人,如果您不是有這具血肉之軀,我會稱您為上帝的,您一定會帶著溫柔與慈愛顧著我,一直走到死神門口的,是不是?”

“我的朋友,”伯爵說,“我還有一點疑慮——您是不是因為太軟弱了,才這麼以炫耀自己的痛苦來作為自己的驕傲?”

“不,您瞧,我很正常,”莫雷爾伸手給伯爵說,“我的脈搏既不比平時快,也不比平時慢。不,我隻是覺得我已經走到了路的盡頭,不,我沒法再往前走了。您對我說要等待,要有希望,可是您知道您讓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嗎,您這位不幸的智者?我等了一個月,這就是說,我受了一個月的折磨!我希望過(人真是一種可憐而又可悲的動物),我希望過,可希望過些什麼呢?我不知道,反正是一種不可知的、荒謬的、跟情理相悖的東西!也許我是在盼望一種奇跡……但那又是一種什麼樣的奇跡呢?這一切,隻有天主才能知道,因為是他,把這種人們稱為希望的瘋狂摻進了我的理智。是的,我等待過,是的,我希望過,伯爵,就在我們談話的這一刻鍾裏,雖然您並沒有意識到,但您已經一次又一次地刺痛了我的心,使它一次又一次地在破碎,因為您的每句話都在向我表明我已經不會再有希望了。嗬,伯爵!請讓我靜靜地安息,愉快地走進死神的懷抱吧!”

莫雷爾說這幾個字的時候情緒非常激動,伯爵看了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我的朋友,”莫雷爾繼續說,“您把十月五日作為最後的期限,今天是十月五日了。”他掏出懷表。“現在是九點鍾,我還有三小時。”

“那好吧,”伯爵說,“請跟我來。”

莫雷爾機械地跟著伯爵走,不知不覺之中,他們走進了一個岩洞。

他感到腳下鋪著地毯,一扇門開了,馥鬱的香氣包圍了他,一片燦爛的燈光照花了他的眼睛。

莫雷爾停住腳步,不敢再往前走,他怕他所見的一切會軟化他的意誌。

基督山輕輕地拉了他一把。

“古代羅馬人,就在他們被皇帝尼祿判處死刑的時候,還在飾滿鮮花的桌子旁坐下來,吸著玫瑰和紫堇花的香味而死去,難道我們不可以也像他們那樣,利用一下我們僅剩的三小時嗎?”

莫雷爾微笑了一下。

“隨便您好了,”他說,“總歸是要死,是忘卻,是休息,是生命的超脫,也是痛苦的超脫。”

他坐下來,基督山坐在他的對麵。

他們是在我們以前所描寫過的那間神奇的餐廳裏,在那兒,石像頭上所頂的籃子裏,永遠盛滿著水果和鮮花。

莫雷爾茫然地注視著這一切,大概什麼都沒有看見。

“讓我們像男子漢那樣地談一談吧。”他望著伯爵說。

“請說吧!”伯爵答道。

“伯爵,”莫雷爾說,“在您身上集中了人類的全部知識,您使我感到,您是從一個跑在我們這世界前麵,比它更進化的世界上來的。”

“您說的話有點道理,”伯爵帶著那種使他非常英俊的憂鬱的微笑說,“我是從一個名叫痛苦的星球上下來的。”

“您對我說的一切,我都相信,甚至不去追問它的含意。所以,您要我活下去,我就活下來了,您要求我要抱有希望,我幾乎也抱有希望了。所以伯爵我把您當做一個已經死過一回的人,我冒昧地問一句了,死是不是痛苦的?”

基督山帶著無法形容的憐愛望著莫雷爾。

“是的,”地說,“是的,那當然是很痛苦的,如果您粗暴地讓這執著地要求生存下去的軀體毀於一旦,如果您把匕首無情的尖刃捅進這哀號的肉體,如果您把一顆什麼也不懂、隻知道亂竄的槍彈射進這稍受震動就會受傷的腦袋,那當然,您是會感到很痛苦的,在即將可悲地結束生命的時候,您在絕望的彌留之際會感到生命是比代價如此慘痛的休憩更可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