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醜大嫂(1 / 2)

醜大嫂婆家姓祁,當麵兒得叫祁大嫂。

其實,乍一看,祁大嫂並不醜。勻稱的身材,剪發頭,圓圓的臉蛋上總是堆著一團笑;走起路來,腳很輕,兩隻手像船槳,輕輕地劃動著,很優美。細看,才能發現她的醜處——左眼裏有個“蘿卜花”。

也許,祁大嫂過於愛美了,一個“蘿卜花”,使她完全自暴自棄了。她整天不洗臉,不梳頭,一件灰布褂子,肩、肘都破了,還穿著。我勸她做件新褂子穿,她說我穿那麼新的褂子幹什麼?我說你正年輕,應該打扮漂亮一些。她說,我醜。我說一俊遮百醜呀,她說一醜遮百俊呀。——就是不做。

這一切,大概都得歸罪於那個“蘿卜花”。

祁大嫂雖然髒,雖然醜,但是人們都很喜愛她,尊敬她。村幹部們常常當著眾人,把她樹為婦女的楷模:

“看人家這媳婦,多麼樸素!”

婆婆不僅喜愛她,而且信任她,常常對人誇耀:

“醜媳婦好啊,媳婦醜了,兒子放心!”

每逢聽到婆婆誇耀媳婦,公公便捋著胡子,請出朱柏廬:

“就是,就是,婢美妾嬌非閨房之福。”

祁大嫂的丈夫在水庫上當民工,經常不回家,聽了老人們的評論,很是高興,對祁大嫂更放心了。

大家都放心了,祁大嫂的名節便有了保證。村裏的光棍們,總是喜歡接近女人的。一般女人都對他們保持著很高的警惕。祁大嫂呢,卻不怕。她和他們在一起,敢說,敢笑,還敢摔跤,而沒有任何閑話。一天黑夜,巡夜的民兵連長到她家避雨,她竟說:

“天不早了,你就在這兒睡吧!”

“不不不……”民兵連長有些驚慌失措。

“怕什麼?”她說,“炕不小。我在裏頭,你在外頭,中間放條褲腰帶。早晨起來檢查檢查,誰要過了褲腰帶,誰不是好東西!”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民兵連長把這件事傳播出去,人們不但不懷疑她的品行,反倒覺得她更可信,更可愛了。

這一切,大概又得歸功於那個“蘿卜花”。

但是,那個“蘿卜花”,也給她帶來過一些痛苦。那年春天,村裏治沙造田時,她參加了“紅大嫂戰鬥隊”,她們幹得十分出色。有一天,報社來了一個記者,要給她們照相。“紅大嫂”們興高采烈,都被光榮地攝入了鏡頭,唯有她,躲了。

一連幾天,她很少說話,臉上也沒有了笑容。

我很同情她,並且想了一個幫助她的辦法。一天晚上,我拿著我的那副淡茶色眼鏡,來到她家。我說:

“大嫂,我送你一件東西。”

“眼鏡?”她望著我手裏的眼鏡,不明白我的用意。我把眼鏡放到桌上,說:

“送你了,大嫂,戴上吧!”

“我能戴?”她的右眼一亮,高興地望著我。

“能戴。”我說,“戴上這種眼鏡,又擋風,又遮光,很舒服。”

她拿起眼鏡,又放下了:

“我不能戴。”

“能戴,你戴上試試。”我說。

她看看眼鏡,看看我,遲疑了半天,臉一紅說:“試試就試試。”說著,到院裏端來一盆涼水,認真地洗起脖子,洗起臉來,用了很多肥皂。洗過臉,找了一個梳子。又梳起頭。梳洗完畢,她才拿起那副眼鏡,小心地戴上了。她戴上眼鏡,照了照鏡子,看了看燈光,然後衝我笑著說:

“我戴上好看嗎?我能戴嗎?”

我細細地打量著她,一時被她的容顏驚呆了。原來,她的皮膚那麼白嫩,她的笑容那麼俊美!我望著那副架在她鼻梁兒上的淡茶色眼鏡,不由得想起了“畫龍點睛”“點石成金”一些美好的成語。我禁不住拍著手說:

“大嫂大嫂,好看好看,能戴能戴!”

第二天上午,祁大嫂花朵兒似的出現在治沙造田的工地上了。為了襯托那副眼鏡,她把衣服也換了。穿上了那件結婚時做的紫紅色燈芯絨褂子。人們看見她,不由叫起來:

“哎喲,這是誰呀?”

人們認清是她,都說好年輕好漂亮,簡直變成另外一個人了。有人說她戴上這副眼鏡,像個“電影明星”;有人說她戴上這副眼鏡,像個“洋學生”;也有人說她戴上這副眼鏡,像個“女特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