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舒笑什麼都沒有說,隻定定地看著寧成風,整個人都好像麻木了一般。
他從未考慮過這樣的可能性,也從未想過這樣的話會被寧成風說出來。
因為在最開始的時候,明明是寧成風鼓勵他去看穿命運,改變命途的。
可如今聽他的口氣,卻似是變了一個人一樣。
他曾經為了求取秦舒笑的魂魄而苦苦探索三百年,其執著之心可見一斑。
可這樣執著的人,又怎會在一夕之間改變觀念呢?
寧成風道:“我知道你對這話心存疑慮,其實我一開始也是不信的。”
秦舒笑道:“這是五陵山的神女對你說的話?”
寧成風苦笑道:“除了那位,還能有誰呢?”
阿崢不客氣地上前走了一步,橫在了他們中間,像是插在兩棵樹中間的一道鮮明的旗幟。
“恕我冒昧,對那位神女的秉性,寧仙人你又了解多少?”
“不甚了解。”寧成風實話實說道,“所以我一開始並不相信她。”
阿崢疑惑道:“然後呢?”
他知道一定有下文,神女必定是做了什麼,才會讓他改了心意。
寧成風卻道:“她以自身為引,施展無上仙法,聚三界之靈,彙六道之神,重啟了招靈台,讓我去了一個地方。”
秦舒笑疑惑道:“莫非他讓你去了三百年前?”
寧成風卻搖頭道:“不,她讓我去的,是當今之世。但這世道又有些不同。因為在這世道裏,淳熙真人並未屠滅那些妖族。”
“鼠蟲之禍,不在其力,而在其量。諸如淨水魚妖,密山藤妖一類本也無害,但他們繁衍過剩之後,都需與人族爭土奪地,又或因要增加修為還以人為食,因此而為禍人間。”
他隨即抬起頭,一雙清眸已是暗沉如夜。
“所以我看到的自是生靈塗炭,血流成河。”
阿崢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雙眸瞬間因為極端的驚懼而睜大。
“你說你去的……是另一個未來?”
是一個秦舒笑回去之後,沒有屠戮那些妖族的未來?
但是這怎麼可能?
招靈台雖有跨越時空之效,但一切都已是冥冥中注定好的結果,他怎麼可能看到另外一個未來?
寧成風淡淡道:“招靈台之功效,你又了解多少?”
阿崢幾乎被這話噎住了。
他明明想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
而雲澤則道:“你確定那不是幻境?”
他這話就著實有些無禮了,偏偏他本人還一副笑眯眯的模樣。
寧成風也不與他計較,隻道:“若神女大人要耗損自身修為為我設下一個幻境,那未免也太瞧得起本仙了。”
他這話說得倒是有些道理,讓人暫時想不出什麼可反駁的話來。
可是見慣了仙神行事的阿崢卻不以為然。
越是活得長久的生靈,越是不能以常理來度量,他們幾個加起來的歲數,恐怕都不及那位神女大人歲數的一個零頭。
寧成風這時卻看向秦舒笑道:“我不過是將所見所聞告知於你,至於如何選擇,那就取決於你了。”
阿崢又開始緊張起來。
現下他隻覺得心底茫茫然一片,竟是從未有過的惶然無措。
而秦舒笑這時也終於發了話,而他這話一出,正猶如一枚定海神針一般,穩住了阿崢那彷徨不定的心。
“無論你所看到的是否是幻境,我都不去造下如此多的殺孽。”
寧成風歎道:“我就猜到你會這麼說,想必你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秦舒笑點頭道:“就算我不出手除妖滅族,後世之人看到群妖橫行,也必會出手,那時再殺妖滅族,方是順天道,應時勢。”
寧成風卻道:“可在他們出手之前,必會有許多流血紛爭,而你本可以阻止這些。”
秦舒笑斂眉道:“莫非你覺得如今的世道就是太平無爭了嗎?”
寧成風沉默不語,隻負手輕歎。
秦舒笑頓了頓之後,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口氣,放緩了神情之後又道:“這世上生靈的相處,無非是講究個天道平衡,若以蠻力打破這平衡,隻會徒生無窮禍端。那淨水魚妖在三百年前時,本以另一種名為燈浮的妖類為食,魚妖絕跡之後,燈浮同樣是大量繁衍,現下也是在騷擾人族。”
秦舒笑上前一步道:“若是我想,也可以去把燈浮殺光,但那樣又於大局何益?我屠光了一群,又有新的一群冒出來,殺來殺去,無日無之。你又怎會覺得這是正道?”
寧成風道:“看來你比我想的要堅定得多,也許我是不必再替你擔心了。”
秦舒笑微微眯眼,眯了好一會兒才醒悟過來道:“你在試探我?”
看他那難以置信的樣子,像是被人在嘴巴裏塞了幾個大雞蛋。
寧成風似是見慣了他板著臉小老頭似的的模樣,難得見他如此失態,竟忍不住笑道:“並非如此,隻是神女與我打了個賭,她說你若是聽我編了這番話,回去之後必定是要屠光那群妖族,可我卻覺得你不會如此。”
阿崢有點賭氣似的說道:“我本還覺得你不像是個會撒謊的人。”
寧成風笑道:“我本就不擅長撒謊,就連這說辭都是神女替我想好的。”
說完這個他便大笑幾聲,笑得毫無顧忌,笑得放肆至極,笑得連這室內的壓抑之氣也似乎被這笑聲衝走了。
秦舒笑似乎很難理解他為何發笑,但還是耐心等候了一會兒,等到寧成風終於收住笑聲了,他才問道:“罷了罷了,再過兩天就是讓你回去的良機了,你且好好備著吧。”
千算萬算,結果還是要回去。
可是這麼早回去,阿崢實在有些不放心,也有些不甘心。
他知道自己在不放心些什麼,但卻並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何不甘心。
秦舒笑道:“一定要兩天後就走嗎?”
話音一落,寧成風的眉宇間蔓上了幾分清愁。
“我也想多留你些時日,奈何天時一旦錯過,你就得等上百年。我是等得起,可你呢?”
秦舒笑又道:“我一旦回去,必要扭轉乾坤,改變天時,莫非神女大人也能許可?”
寧成風笑道:“你隻怕不信,但她初始之時並不樂意替你開台,而這次恰恰是我極力勸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她才肯為你準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