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2 / 3)

天下未亂蘭州先亂,天下已定蘭州未定。為什麼?

有道是,要知城裏事,須問鄉下人。蘭州遠離政治中心,卻位居地理版圖的幾何中心,任何一個定鼎中原的統一王朝,蘭州都是它的西部屏障和大後方。立足關中的王朝就不用說了,你先別說話,沿著渭水河穀,或從蘭州東下長安,或從長安西去蘭州,一趟走下來,啥都明白了。長安去蘭州,如逆水行舟,群山交錯,一水橫穿,若斷若續的一條通道,隨手在哪處攔腰卡斷,就等於把一個人腰斬了;從蘭州去長安就不一樣了,水往下走,人跟著水走,所以叫:下長安。下者,居高臨下,勢如破竹之勢也。天(水)寶(雞)之間,大山橫隔,天地懸絕,可渭水照樣穿山越澗,硬生生辟開一條出路來。而且,水往東走,人也往東走,有才幹,想做一番事業的隴上人,無不挾邊地之勁風沿河東進。秦始皇的老祖先是周天子的養馬人,牧場就在現今的天水境內,他們的幾代祖先還在這兒埋著,所以,天水古稱秦州;李淵、李世民父子是隴西人,渭水邊上的,沿渭水東出,而奠定了中國最強大的一代王朝;李白也是隴西李家,都是渭水邊上的,他的祖上是往西走的,走得很遠,李白家族回到故鄉後,又去了蜀地,而李白獲得天下聲譽卻是來到長安以後。天水、隴西是夾在蘭州與關中中間的一片高地,要穩固關中,必先經營隴上,而隴上在握,既可沿渭水東進關中,逐鹿中原,還可沿黃河北出塞上,威脅幽燕;更重要的是,近代以前的中國,一直是陸疆防禦戰略,邊防重心一直在西北,一麵是中原王朝的萬裏陸疆,一麵是重山橫隔流沙千裏的鞭長莫及,而蘭州正是東進西出的交彙點、樞紐地、橋頭堡,自然地理上如此,距離上如此,西邊人東進,東邊人西出,都一樣。

因此,蘭州成為中國是否安定的晴雨表。內地動亂尚在萌芽,蘭州的亂苗已經破土發芽了,內地亂作,蘭州之亂已盤根錯節了。從秦始皇在此設縣,到共和國成立,兩千年間,莫不如此。

蘭州,怎一個“亂”字了得

延續四百多年的漢朝終於退出了曆史舞台,承接漢朝衣缽的是曹魏,但曹魏是個半邊天下的王朝,江南有吳與它隔江相抗,西南有蜀時時討伐,三國間分分合合,今天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明天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在政治鬥爭中,沒有永恒的敵人,也沒有永恒的朋友,三國鼎立互相間征伐不休的時代,這一定理被體現到了極致。俗話說,亂得跟三國一樣。三國成了亂的象征。

有趣的是,往日天下未亂蘭州先亂,天下已定蘭州未定,而在三國時代,也許因為是政治的三元格局使然,魏處心積慮要滅吳蜀,興奮點都在江南西南,吳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隔江死抗,一道長江給吳係了一條保險繩,魏攻蜀的動靜大了,吳在江淮一帶魏的心髒部位虛張聲勢,做出大軍北伐的樣子,魏不論真假,佯攻也必須當真打對待,寧信其真,不敢心存僥幸,隻得從西邊火速撤軍回防;三國中,蜀國最弱,但蜀國卻盡得山川之險,被動防守是防不住的,上策便是以攻為守。蜀國占據了漢中,直接威脅著關中,而魏國的政治中心在中原腹地,關中是其西大門,不可不防,一有戰事,千裏奔波,往往勞師無功,蜀國就這樣一趟趟消耗著魏國,所謂的六出祁山九伐中原,無論打什麼旗號,動用多大的規模,一個字永遠是其不可動搖的戰略核心,這就是:防;作為蜀國,吳蜀聯盟是其生存的根本,所以,吳國吃緊,蜀國便立即在關中做些手腳,不能讓魏盡全力對吳。魏太想打破吳蜀聯盟了,而吳蜀太明白吳蜀聯盟的重要了,唇亡齒寒,兩家哪一家退出這個生存鏈,就意味著自取滅亡。

三家把力氣都用到關中、荊襄和江淮三個點上了,河湟一帶這個向來的熱點地區倒被冷在一邊。吳國當然難以隔山打牛,蜀國六出九伐,大都在今隴西、天水,還有寶雞、隴南一帶活動,距離今天的蘭州近在咫尺,可蜀國從未進攻蘭州。不是蘭州對蜀國無價值,而是成本過高。首先,以蜀國實際,奪取關中非得傾國之力不可,僥幸奪取,又得傾國之力固守,如此,蜀地腹心地帶必然空虛,無論是蜀之死敵魏,還是其盟友吳都不願坐視蜀的一枝獨秀,力的平衡被打破,對魏對吳都不是好事;其次,蜀國的兵鋒一直是東指的,先占蘭州,再取關中,戰線過長,本來捉襟見肘的蜀軍,其防線一定是八麵漏風,若關中得手,則蘭州為孤城一座,不戰而下是可能的;還有,蘭州之為兩漢的熱點地區,大多是因了與羌人的關係,幾百年的恩怨,誰占了這個地區,僅處理雙邊關係就得脫幾層皮。而對羌人來說,與兩漢王朝爭戰數百年,雖給坐鎮中原的朝廷打擊不小,可自己的損失更大,許多人戰死疆場,不但沒有擴大地盤,連原有的牲畜草地也失去了很多,許多部族元氣大傷,如今中原王朝分裂了,他們自己打得不亦樂乎,無力西顧,正好相安無事,各過各的日子,休養生息,發展壯大後,進可攻,退可自保,即便是迫於無奈,必須參與魏蜀兩國的爭鬥,羌人也並不十分投入,或策應,或虛張聲勢,戰事一了,便結寨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