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我慌忙向前探去,想抓住爺爺的手,身體卻突然下墜,我猛地一震,驚醒過來。
衣服濕嗒嗒地貼在背上,我坐起身,把衣服脫下來甩在牆角,背上涼颼颼的,我的意識才慢慢回複。
門被推開,黎縱徑直走了進來,坐在我的床邊“又做噩夢了?”
我點點頭,想想又覺得不對“你怎麼知道?”
“你第一次也是這樣,大聲叫‘爺爺’。”黎縱想伸手撩開我額前的濕發,我僵硬地躲開了。
我尷尬地看著他的手就這麼懸在空中,他無所謂地笑笑,收回手說:“有興趣說來聽聽嗎?”
我點點頭,講起了夢中的情景,有人可以分擔,總比我獨自承受來得強。
“這麼多年來,我就來看過爺爺一次……”我把頭埋進手臂,“我想爺爺一定很孤獨吧。”
黎縱沒有接話,屋裏變得很靜,隻有四周蛐蛐的嘶鳴讓我真正感覺到自己已經脫離了那個夢境。
“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於不孝,刑茲無赦。”黎縱突然低聲念了一句。
我抬起頭,不解道:“你說什麼?”
“沒事”黎縱站起身“你再睡一會兒,天要亮了,今天我們就去給你爺爺上墳吧。”
黎縱走之後,我也沒再睡著,手臂隱隱作癢,之前抓出的傷痕已經結痂,我不敢再撓了,怕把傷口扯開。
天亮之後,我跟黎縱把前一天已經分好的紙銅錢串裝起來,舅公也提著一袋香燭從屋子裏走出來。
舅公把香燭遞給我,看了黎縱一眼,拍拍我的肩膀“五娃子,海泉是太想你了呀。”
海泉是爺爺的名字,我看向黎縱,他已經跟舅公講了我的那個夢了嗎?
舅公吐著煙圈大步出了門。
一路上又有幾個青壯的村民扛著鋤頭和鐵鍬跟我們走到一起,我更是一頭霧水,他們要幹嘛?挖墳啊?
爺爺的墳就在村子裏最北邊的鬆林坡上,離老屋約有40分鍾的腳程。
當我們走到鬆林坡時,有一個穿著古怪的老人已經等在那兒了,他很瘦,穿了一身淺藍綠色的土布衣服,上身裹著白色的袈裟,頭上戴著一頂五佛冠,活脫脫的一個老年版唐僧。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啊?
舅公走過去,客氣地跟那個老人道謝,並稱那個老人叫樊師傅。
他看到我們幾個青年人時隻是微微點頭,我還以為他會雙手合十來一句阿彌陀佛……
樊師傅隨我們一起上了鬆林坡,鬆林坡的林子裏除了鬆樹幾乎沒有其它樹種,坡地上鋪滿了鬆葉,偶爾也能看到幾個鬆果,走在上麵一腳深一腳淺。鬆林坡坡度很小,所以兩個老人在我們的攙扶下爬起來也不算費力。
我們很快就來到了爺爺的墳前,看著眼前寸草不生的土墳包,我莫名心酸,爺爺過世的時候我隻有8歲,家裏那時候條件不好,連一座土石陰宅也沒有給爺爺修成。
我閉了閉眼睛,伸手輕輕拂去墓碑上斑駁的塵土,爺爺,對不起……
樊師傅拿著羅盤在墳周圍轉了幾圈,搖頭晃腦道:“黃泉水格局,損丁之墳,不妙不妙。”
樊師傅在墳前點了兩支燭,上了三支香,又燒了些冥錢銅子,然後看了看天色,喝道:“時辰到了,起墳!”
語畢,就指揮著那幾個村民開始挖墳。
我一看,頓時怒從心頭起,衝過去就想把其中一個村民撂倒。誰知剛有動作就被身後的黎縱按住,我掙了幾下沒掙開,更是火冒三丈,破口大罵:“你們他媽的敢挖我爺爺的墳!老子操你祖宗!看老子不把你們祖宗十八代的墳操出來……”
舅公一看我口不擇言,拿起煙杆子對著我的腦袋就來了一下,我一吃痛嘴上就頓了一頓。
舅公臉上也有些怒氣“五娃子,我們是要給海泉遷墳!還不快給樊師傅他們道歉!”
原來,黎縱把我的夢告訴舅公後,舅公覺得這是爺爺不安寧的一個征兆,就請這個樊師傅來看一看,樊師傅是四裏八鄉專門給人看風水的,算得上是德高望重。
我雖然覺得不服,但還是嘟嘟囔囔地去給那樊師傅道了歉。
墳很快就挖開了,爺爺的骨灰盒在十年後再次得見天日,樊師傅要我去把骨灰盒抱出來,我把骨灰盒周圍的泥土都刨開後才抱起來。
真不是一般的重啊,雖然骨灰盒是大理石材質的,但也不會這麼重啊。才抱起來我的手臂就已經開始微微顫抖了。
樊師傅拿出一張紅布鋪在地上,讓我把骨灰盒放上去,然後他慢慢把骨灰盒蓋子移開,我這才看到,爺爺的骨灰盒裏居然裝滿了水……我暗暗吃驚,爺爺的身體全部浸在水裏,真的跟那個夢不謀而合。
樊師傅又拿出一張黃色綢緞一樣的布條,一端放在骨灰盒裏,一端放進剛挖出盒子的那個坑裏,嘴裏念著一些聽不懂的經文。
骨灰盒裏的水慢慢被導入到坑裏,等到盒子裏的水完全流出去,樊師傅才將那個黃布條扔進坑裏,讓我們把它埋了,然後蓋上蓋子,用紅布把整個骨灰盒包起來。
我再次抱起骨灰盒,發現果然輕多了,仿佛剛才那些水就占了一半的重量。
樊師傅帶著我們到了山坡的另一麵,指著一個位置道:“這裏雖算不上什麼寶穴,但也能得保家人平安,子孫興旺。”
舅公千恩萬謝地送走了樊師傅,就讓村民在樊師傅指的穴位上修建了新的磚墓。因為那個樊師傅說要再擇吉日才能下葬,我跟黎縱就抱著爺爺的骨灰盒先回家了。
一路無話。
回到老屋,我把爺爺的骨灰盒放好,跪在地上磕三個響頭,爺爺,您安息吧,孫兒以後每年都會來看您的,我們還是最好的哥們兒……
我走出屋子進到院子裏,黎縱轉過頭,問道:“手臂還癢嗎?”
我這才想起手臂的事,現在居然一點癢的感覺都沒有了,我不禁詫異,“明明早上的時候還……”
黎縱笑著打斷我:“應該的。”
看他一臉欠揍的高深莫測,我磨著牙:“你都知道什麼?”
黎縱做出一副正義凜然的表情,道:“黨告訴我,麵對恐嚇絕不低頭。”
我臉上頓時跟霓虹燈一樣,好不精彩。
黎縱似乎很滿意我的表情,勾起嘴角:“不過如果有東西作為交換,那也算不上恐嚇。”
“你要什麼?”我抬起下巴,陰沉沉地盯著他。
“要你……”
“啥?”我的臉頓時就燒了起來,正想罵他變態。
卻見黎縱拍拍他旁邊的小竹凳,繼續道:“……坐過來”
媽的,耍我!以後要你好看!我氣呼呼地坐在竹凳上,大聲說:“現在可以說了吧!”
黎縱好笑地點點頭,一臉奸計得逞的表情,這丫也恁能裝了,罔我還把他當好人,真是瞎了眼!
黎縱雙手支撐著下巴,緩緩開口,“你知道不孝罪嗎?”
看他一臉認真,我也暫且把私人恩怨放到一邊,答道:“算知道吧。”
“在古時,不孝罪是最嚴重的惡行之一,會受到最嚴厲的刑罰。你的手……”黎縱瞟了一眼我的手臂“我想就是這個原因吧。不過還不嚴重,你爺爺還是心疼你的……”
“你說什麼?!”我轟地一下站起來,“你是說是我爺爺的鬼……鬼魂在作怪?”
黎縱搖搖頭,猶豫了一下,說“應該不是鬼魂吧,是殘留在世上最後一絲遺憾吧……”
“一切封建思想都是社會主義的毒瘤!”我立刻打斷他,“虧你還說自己是什麼優秀共產黨員!而且你簡直是語無倫次!難道‘遺憾’可以讓我做那樣的夢嗎?”
“那你的意思是說是你爺爺的鬼魂托夢給你咯?”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那個夢隻是巧合!”
“巧合會做兩次?”
“才兩次!當然是巧合!”
……
爭吵聲逐漸拉遠,初秋的天空下,一個老人正含笑注視著這一切,為自己的孫兒默默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