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爺爺(2 / 3)

我渾身已經抖得跟篩篩子一樣了,我死咬著牙,努力不讓尖叫從喉嚨裏冒出來。黑影慢慢走近,我才逐漸看清,他穿了一身蓑衣,戴著一個草帽。

黑影更近了,我這才想到要跑,剛要轉身,黑影的臉在月光的照射下顯露在我眼前,我身形一頓,終於還是驚叫出來:“爺爺!”

突然一陣劇烈地搖晃,我猛地張開眼睛,就看到黎縱舉起手做出一個扇的姿勢。

“喂!”我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幹嘛呢你!”

黎縱放下手,輕輕吐了一口氣,一臉放鬆下來的表情“剛叫你吃飯,怎麼叫都不醒……”

“所以你就打算抽我?”

黎縱笑著點點頭。

我哼了一聲,心道,我看你小子是想報使喚之仇吧。

我抓了抓手臂,爬下床,跟黎縱一起去南麵的正廳吃飯,外麵還很亮,朝霞像一片片魚鱗,滿布西邊的天空。下午沒跟黎縱肩並肩地走還不覺得,這小子居然比我高了半個腦袋,丫的,小時候吃的巨能鈣吧,長這麼高。

到了正廳,舅公已經坐在飯桌前等我們了。正廳有點像家裏的客廳,有一套組合木椅,木椅前是一個長橢圓形的茶幾,茶幾對著一台老式彩色電視,電視裏正在放新聞聯播,飯桌就在茶幾旁邊。

桌上的飯菜都很不錯,有雞有肉,我早已經是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夾了一筷子炒肉絲就開始刨飯,舅公沒有急著動筷子,他給自己倒了一杯紅星二鍋頭,呷了一口,滿足地歎息一聲才緩緩開口:“怎麼這麼慢啊。”

我這才想起那個古怪的夢,我快速嚼了幾下嘴巴裏的飯菜,一梗脖子咽了下去,問道:“舅公,村子裏麵有沒有河呀?”

舅公搖了搖頭,夾了一顆炒花生米放在嘴裏,嘎嘣嘎嘣地嚼。

我哦了一聲,繼續扒飯。

舅公把疑惑的目光投向黎縱,黎縱笑了一下,道:“剛才小多睡太死了,叫了半天才醒。”

舅公點點頭,給我碗裏夾了個雞腿“五娃子今天累了吧,晚上早點睡。”

我恩恩了幾聲,繼續跟碗裏的雞腿作戰。

吃飽喝足,我拍拍肚子就坐到椅子上看電視去了。

黎縱幫著舅公收拾碗筷,我盯著他,心裏忿忿,這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新好男人?同人不同命啊……

我回屋拿了換洗衣服就去衝了個澡,等回來的時候就看到黎縱進了我隔壁的屋子,原來住我旁邊啊。

我不客氣地跟在他身後走了進去,房間跟我的房間結構差不多,但是要大了那麼兩圈,所以屋中間多擺了一張圓桌,桌上堆了很多文件夾和書。

黎縱一轉身就看到我跟在身後,他愣了一下,笑道:“小多,有事嗎?”

我搖搖頭,一屁股坐在屋子裏唯一一根板凳上,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本書就翻了起來。

書名是《林木嫁接技術圖解》,我翻了兩頁就把書丟在一邊。

黎縱站在旁邊一臉的微笑。

這人沒脾氣的嗎?我倒要看看你脾氣有多好。

“喂,你為什麼要跑到這個村子來啊?”我把魔爪又伸向了另一邊已經壘好的一堆文件夾裏,從裏麵抽了一個出來。

“為了黨的事業和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作為一名優秀的共產黨員,我更加要舍小我為大我,為領導人民群眾奔小康奉獻自身的力量。”他沒有阻止我,仍然笑眯眯地說。

“哦……”媽的,你就扯吧你。我放下那個文件夾,把壓在最底下的那本書用力抽了出來,桌上的書山立刻倒塌,在桌子周圍散了一地。

我瞟了他一眼,黎縱仍是麵不改色,我把手上的那本《次聲波》丟在桌上,站起來,拍拍手:“哎呀!真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點事,你自己撿一下吧。”

說完,我就昂首挺胸踏著幾本書的屍體走了出去,走到門口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黎縱若有所思地對著那堆書,仍然還是滿臉笑意,我翻了個白眼,心裏嗤道,看你能裝到什麼時候。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是十一了,我跟著舅公學習木工也有一個月了。想想一個月前那個鳥語花香,陽光明媚的清晨,舅公拿著一堆斧子、鑿子、鋸子擺在我麵前,敲敲他的煙杆,說:“五娃子,今天我就教你怎麼彈線。”

我瞪著舅公手裏的工具和木材,愣是半天才憋出一個字來“好……”。

我的老娘,你要我學的手藝就是木工啊,我寧願跟隨毛澤東同誌去革命!我在心裏哀叫。

不過日子也就這麼混過來了,我也漸漸習慣了這裏的生活。對於黎縱,我還真不得不說,除去他那張臉,身高和學曆,這個人還是不錯的。

村委會的辦公室就在舅公家的旁邊,說是辦公室,其實也就是一棟兩層樓的磚房,也是黎縱上班的地方。為了更方便村民查詢以前的資料,黎縱自己掏錢買了一台電腦放在辦公室,把整理出來的資料都輸入到電腦,需要查什麼直接按照時間或是關鍵詞查詢。

這一舉動也算是讓郝家村提前進入了信息時代,村民們對這個大學生村官更是感恩戴德。

再過兩天就是爺爺的忌日了,舅公去縣裏買了很多香燭紙錢。吃了晚飯,我跟黎縱就在院子裏把上麵壓了銅子的紙錢撕成銅錢串。

“黎縱,你爺爺還在不在?”我邊撕邊問黎縱。

“在。”黎縱停下手裏的動作,撿起放在旁邊竹凳上的蒲扇緩緩搖起來。

我看著手裏的紙銅子,有點出神。這麼多年來,我對爺爺的印象已經很模糊了,對爺爺容貌的記憶也來自於奶奶屋子裏那張常年以來掛在牆上的黑白照片。從小我就很要強,渴望能得到周圍人的認可和讚賞,但我總是做多錯多,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在勞動課上學到了如何煮飯,於是回家之後趁大人們都沒回來我就打水淘米蒸了一大鍋,因為水摻少了,時間又沒掌握好,整鍋飯都燒糊了,爸媽回來之後把我罵得狗血噴頭,當時爺爺奶奶剛搬來跟我們同住,爺爺把中間沒燒糊的夾生飯舀到碗裏邊吃邊讚口不絕,那是我第一次被人稱讚,那種心情就像突然遇到了知己。從此以後,我有什麼心事都會跟爺爺說,那時候,我覺得爺爺是唯一能夠理解我的人,我把爺爺當成好哥們兒一樣,不管我說的話有多幼稚,爺爺都總是耐心地聽完。

爺爺過世之後我難過了很長時間,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慢慢長大,也認識了很多新的朋友,爺爺也慢慢淡出了記憶。

這麼多年來,我居然隻來祭拜過爺爺一次,平時看電視還義憤填膺地罵那些不善待老人的子女,自己又有什麼區別?

你他媽也是個王八蛋,我暗罵了一聲,揉了揉泛酸的鼻子,心裏充滿了自我厭惡。

一張紙巾遞到眼前,我伸手接下,使勁醒了醒鼻子。

手臂上又開始癢了,我用力撓了幾下,抓出幾道血痕。

“你在做什麼?”黎縱伸手阻止了我繼續自殘的行為,看著我手臂上開始滲出血珠的抓痕,黎縱皺了皺眉頭。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皺眉頭,心裏升出一種奇異的感覺。平時感覺他是那種天塌下來還有姚明頂的性格,自信心過剩,從不覺得有什麼事是自己辦不到的。

“最近一直這樣,感覺手臂上很癢,最開始還好,最近越來越癢了。”

我又忍不住伸手要撓,被黎縱一把抓住,“別撓了。”

“可是真的很癢,可能是在這邊水土不服得了什麼皮膚病吧。”我甩開黎縱的手,還是去洗個澡吧,真是越抓越癢。

晚上我又回到了那個夢境,仍然是滿手臂奇癢的包,仍然是死靜的村子,我經過覆滿豔麗紙花的小道,來到河岸,爺爺半身站在水裏,穿著蓑衣,戴著笠帽,臉色死灰,就像奶奶屋裏的黑白照片。

我站在河邊,看著爺爺,爺爺木然地盯著我,沒有表情。我很怕,很想就這麼落荒而逃,可是我不能。

我努力地深呼吸,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沒有那麼顫抖“爺爺……”

聽到我的聲音,我看到爺爺臉上閃過一絲難以名狀的悲傷。我想要走上前去,爺爺卻慢慢沉入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