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爺爺(1 / 3)

我高中畢業之後就沒再念書了,因為高考隻考了300多分,老媽說浪費錢去讀個專科還不如去舅公那兒學門手藝。於是我心安理得地揮霍完最後一個暑假,就被老媽一腳踹到了四川。

舅公住在離成都不遠的三星鎮,現在已經70多歲了,身體卻還是硬朗得很,這十多年來我隻見過舅公兩次,第一次是爺爺下葬的時候,第二次是6年後的清明給爺爺上墳的時候。當時對舅公的印象就是說話基本靠吼,交流基本靠手,煙不離手,酒不離口。

當我第三次站在郝家村的村口時,我突然有一種“無處話淒涼”的感覺。三星鎮地屬成都平原,站在這裏基本上算得上是一望無際,村子裏的房子顯得稀稀拉拉,用土石壘起來的牆上已經斑駁不堪,阡陌縱橫的田間小道把完整的大地分割成一小塊一小塊的菜田,雖然已經過了最熱的時候,土地顯得濕潤但仍留下了暴曬後的龜裂,排列得並不整齊的各類蔬菜焉揪揪地低垂著軀幹和葉子。我抹了一把臉上像開了閘的汗水,提起旅行包踏出了我平身最艱難的一步。

“五娃子!”

我的一隻腳還沒放下,就被身後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吼震得縮了回來,我急忙轉身,就見一個老人樂嗬嗬地朝我這邊走過來。

老人的皮膚黝黑,臉上的皺紋就像土地上的龜裂,形成一道道溝壑,眼睛渾濁卻是神采奕奕,手裏拿著旱煙杆,他大手一揮,拍在我的肩上,“五娃子,好多年沒見,越長越俊了呀!”

我不動聲色地抽了抽肩膀,心裏哀號,這下手也太狠了吧,而且誇我長得帥也別用俊啊,我又不是大姑娘。

我笑了笑,摸摸臉,叫了一聲:“舅公。”

“好,好!五娃子居然還記得我這個老頭子。”舅公爽朗地大笑,把旱煙杆放在嘴邊吧嗒吧嗒地抽了兩口。

因為我在我這一輩的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五,所以舅公一直都叫我五娃子。

“來來來,我來給你介紹”舅公拉過等在一旁的青年道:“這是我們村新來的大學生,小黎!”

我這才注意到舅公身邊還跟著個年輕人,那個青年對我微微點頭,伸出右手:“你好,我叫黎縱。”

我愣了一下,心裏不是很高興,明看到我提著這麼大個旅行包,還握手,長得人模狗樣,這麼做作,我不得不放下旅行包,伸出手道:“郝多。”

聽到我的名字,他臉上閃過一絲疑惑,不過很快一副恍然的表情。輕輕笑了一下:“好名字。”

舅公拍拍他的背,拿煙杆指指村裏:“先回屋,外麵太曬人了。”

我正準備再次彎腰提起的旅行包,黎縱搶了一步到我跟前,笑道:“不好意思,剛才沒注意到,我來幫你。”說著就提起我的包向前走去。

我道了一聲謝,看來這家夥也沒那麼討人厭。

一路上,舅公對黎縱讚口不絕,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眼裏盡是希望,完全把他當成了這個村未來的救世主。從舅公口中我得知,黎縱是北大畢業的,放棄了所有鑲金鑲鑽石的橄欖枝,自願跑到這個窮鄉僻壤來當個小小的村官,現在他主要負責村裏資料室的整理工作,等到他差不多了解村子這些年來的大小事就可以直接提升為村支書了。黎縱到郝家村已經半個多月了,一直住在舅公家裏,因為舅公是村裏資格最老的一輩,而且就目前就郝家村的質量看,也隻有舅公家能勉強容得下黎縱這尊大佛。

聽到舅公滔滔不絕的讚揚,我心裏卻是五味雜陳,就我那300多分,可能還沒人家當初一半多。我瞥了一眼黎縱,他一直沒有搭話,隻是微微勾著嘴角,在適當的時候點一下頭,我在心裏歎了口氣,算了,人比人氣死人。

我們大約走了20分鍾就到了老屋,因為原來爺爺還在世的時候,經常會滿臉懷念地給我講起他還是個小屁孩的時候在郝家村的事,他一直稱這棟兒時記憶中的屋子叫老屋。

老屋的結構有點像北方的四合院,但是門開在北麵牆的最左邊,郝家村的房子現在基本還是木門,老屋的門上已經裂開了很多不大不小的縫隙,貼在門上的話能從外麵看到裏麵,門的右下角隱隱泛黑,可能是長時間潮濕的緣故,還長了幾個小蘑菇,不過都已經幹癟了。我們推開門的時候並沒有預料中吱嘎的響聲,看來門的質地還是很好的。

院子不是很大,就像一個小型籃球場,草草擺放著幾盆長滿雜草的寶石花和蘭草,東南北三麵都有屋子,西麵是豬圈和廁所。

舅公帶著我走到東麵的一間屋子前,把門推開,拿著他的旱煙杆在門框上敲了敲,“五娃子,以後你就住這間。”

我點點頭走進去,屋子很小,就三樣東西,床、矮櫃、燈泡。

床擺在牆角,靠著牆擺放,是那種很老式的架子床,蚊帳掛在床的外麵,連床頂都一起罩住,矮櫃就跟個大木箱子差不多,擺在床頭旁邊,屋子中間吊著一個燈泡。

“你先把東西收拾收拾,我去做飯。”舅公說著就走了出去。

聞著屋子裏混合了稻草味的黴味,我的心在嘶吼著,強壓下拔腿就跑的衝動,我走到床邊一屁股坐下,老床立刻發出幾聲不堪重負的呻吟,我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我脫力地倒在床上,跋涉了一天的骨頭跟硬如棺材板的床板來了個激吻頓時就散架了。

我眯著眼哼哼了幾聲:“爺的一把老骨頭誒……”

“爺,您的行李要放哪兒呀?”

我抬起手對著矮櫃揮了一下“那兒……”

光線被擋住,我睜開眼看到黎縱,因為背著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抬手把行李放在矮櫃上,彎下身“還真把自己當爺啦?”

“大哥,你行行好吧,我真不行了,難道你忍心看到祖國的花骨朵還沒有盛開就悲慘地凋零了嗎?”

黎縱半響沒有答話,也沒有起身,我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就翻了個身,對著牆壁,他嗤笑了一聲,道:“不忍心……”

聽到身後傳來關門的聲音,我翻身趴在床上,空氣很濕熱,背上被汗水打濕的T恤黏糊糊的,我不自在地把身體往裏麵挪了挪,一天的疲憊讓我恨快模糊了意識。

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我使勁抓著手臂,大大小小不規則的包均勻分布在我的皮膚表麵,媽的,這裏的蚊子是吃飼料長大的吧。

周圍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我摸索著牆壁拉開燈,昏黃的光線瞬間充滿了整個房間,我的肚子抗議地叫了幾聲。天都黑了,怎麼沒人叫我吃飯啊。

我出了房間,周圍很靜,院子裏沒有亮燈,淡淡的月光使我能看清楚院子大概的輪廓。我扯著嗓子喊了一聲:“舅公!”

沒人回應,我又喊了幾聲,還是沒有動靜,我暗道一聲奇怪,居然連黎縱那小子也不在。

我抬頭看了看天,月亮有些模糊,周圍散出一圈朦朧的光暈,我們這邊叫這種現象為月亮長毛,預示著明天會下雨。

看來隻有出去看看了,我出了門,沿著小道往外走,外麵也沒有一家人亮燈,郝家村的每戶人家都隔了有幾十米的距離,一棟棟房子就像一群龐大的怪物矗立在夜幕下窺視著我。省電也不是這麼個省法吧,燈都不開一個,我在心裏啐了一口,不禁加快了腳步。

越往前,我越覺得擁擠……擁擠?我這才發現,目光所及之處都是花,有些甚至已經覆到了小道上,明明應該是菜田的兩側不知何時起變成了花田,光線那麼暗,我仍然看得見那些花的顏色,紅的、綠的、藍的……豔麗非常。

我一個激靈,蹲下身,伸出手摸上了其中一朵的花瓣,粗糙幹燥的手感刺激著我的神經,我的手一抖,將花瓣撕了下來,撕紙的摩擦聲像一把鈍銼從我的耳膜上拉過。為什麼會這麼靜……沒有風,沒有蟲叫,沒有溫度……周圍的一切就好像是死物……

我木在原地,腦子有一瞬間的暈眩,我在心裏慘叫一聲,拔腿就往村口衝去。

跑了沒幾步,我感到腳下有些濕,一腳踏下去,水花濺了我一身,這……這邊什麼時候有條河啊!現在是往前還是往後啊!就在我猶豫的當口,突然聽到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離河岸不遠處一個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黑影慢慢朝我走了過來。

我的媽呀,沒人告訴我貞子會從河裏爬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