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老槐樹下,三輛綠色東風卡車正在掉頭。輪胎碾過青石板的聲音,像有人用鐵勺刮鍋底。婉晴攥著油紙包鑽進駕駛室,忽然聽見頭頂\"哢嚓\"輕響。抬頭望去,裂縫裏的蜈蚣正懶洋洋扭動身子,牆皮雪花般簌簌而落。
\"要變天咯。\"司機吐掉煙蒂,發動引擎的瞬間,婉晴看見後視鏡裏映出整個村莊。霧又起了,那些歪斜的土房在鏡中扭曲成怪異的形狀,像被雨水泡爛的紙燈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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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卡車顛過第七個彎道時,油紙包散開了。玉米餅的黴味混著柴油味往鼻腔裏鑽,婉晴忽然想起今晨忘給灶王爺上香。駕駛室儲物格裏躺著本《扶貧搬遷手冊》,封麵上印著娘娘廟鎮的俯瞰圖,那些整齊的樓房像火柴盒摞成的積木。
\"丫頭識字不?\"司機瞥見她翻畫冊,\"這安置房帶抽水馬桶咧!\"婉晴盯著圖片下方的小字:\"配套人均耕地0.4畝\",想起自家荒坡上那八畝掛不住犁的瘦田。畫冊裏的藍天藍得虛假,就像李嬸給孫子燒的紙衣裳顏色。
山風灌進車窗,掀起手冊扉頁。某頁空白處有行潦草筆記:\"D級危房37戶,實際搬遷41戶......\"墨跡被汗水暈開了,最後那個\"1\"字拖出條小尾巴,像條急於逃竄的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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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日頭西斜時,車隊停在處緩坡。扶貧幹部挨個發編號牌,婉晴家分到\"娘娘廟鎮安置區17棟2單元102\"。父親摩挲著塑料牌上的凸紋,指甲縫裏的泥垢卡在數字縫隙裏。
\"這土腥味怕是洗不脫了。\"母親望著遠處灰蒙蒙的樓群,突然拽緊婉晴的手。孩子掌心還攥著半塊玉米餅,油漬滲進搬遷手冊,在\"文化扶貧\"四個字上暈開朵黃梅。
暮色四合時,安置區亮起零星燈火。婉晴數到第十七棟樓,發現二樓陽台缺了塊玻璃,黑洞洞的缺口像獨眼巨人的眼眶。夜風掠過樓宇間的縫隙,發出嗚嗚的悲鳴,比她聽慣了的鬆濤聲更教人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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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分到的新房有股刺鼻的石灰味。父親用草繩量完房間,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說好的六十平呢?\"牆皮白得晃眼,婉晴伸手去摸,指尖沾了層浮粉。裂縫還是有的,隻是被膩子草草掩蓋,像條打了補丁的舊褲子。
母親在水泥地上攤開被褥,突然\"哎呀\"一聲。被角沾著片暗紅漆印,形似半枚指紋。婉晴想起李嬸孫子下葬時,棺材頭也蹭了這樣的紅漆。月光從沒裝窗簾的窗戶潑進來,在地上畫出個歪斜的方框,像口敞開的棺材。
後半夜,婉晴被某種細碎聲響驚醒。月光裏,那道被膩子蓋住的裂縫正在蠕動,碎屑簌簌掉落,露出底下猙獰的舊傷疤。她摸出枕頭下的玉米餅,發現黴斑已經爬滿整個斷麵,像張布滿皺紋的老人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