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娘娘廟鎮的晨霧帶著柴油味。張婉晴蹲在17棟樓下的花壇邊，指尖撥弄著蔫巴巴的波斯菊。這些移植過來的花苗根部還裹著保鮮膜，像群被捆住腳的舞女。樓上突然潑下一盆水，混著牙膏沫的汙水在水泥地上畫出張扭曲的臉。
\"晦氣！\"母親王桂枝扯著婉晴後退半步，繡花鞋踩碎了昨夜未掃的爆竹屑。正月十五的太陽白慘慘的，照著單元門上剝落的\"囍\"字——這是安置房交付時貼的，如今隻剩半個\"吉\"字倔強地粘在鐵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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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分到的八畝地在鎮西河灘。張建國扛著鏽跡斑斑的鋤頭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前頭，解放鞋踩進淤泥時發出吮吸般的聲響。河對岸是雲霧村舊址，此刻正騰起青灰色的煙柱——扶貧辦在燒山開墾示範田。
\"說是水澆地，比咱家旱坡還瘦！\"王桂枝抓起把沙土，指縫間漏下的顆粒在風裏閃著雲母碎光。地界碑歪斜地插在亂石堆裏，碑文被酸雨腐蝕得模糊難辨。婉晴突然發現碑腳蜷著隻死麻雀，翅膀上的露珠像未流幹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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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鎮小學的圍牆足有三米高，頂上插著玻璃碴。婉晴攥著扶貧辦發的書包帶子，看自己的影子被鐵門柵欄切成碎片。操場正在鋪塑膠跑道，刺鼻的化工味熏得人眼睛發酸。
\"插班生坐最後排。\"班主任的圓珠筆敲在花名冊上，墨水暈染了\"張婉晴\"三個字。二十雙運動鞋齊刷刷轉向她，鞋幫上的logo亮得紮眼。靠窗男生突然嗤笑：\"穿繡花鞋上體育課？\"全班哄笑中，婉晴把露出腳趾的布鞋往板凳下縮了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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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夜雨敲打著安置房的彩鋼瓦頂。婉晴趴在縫紉機改成的書桌上寫作業，突然聽見牆裏傳來咯吱聲。那道被膩子覆蓋的裂縫又蠕動了，碎屑落在拚音本上，混著\"aoe\"的筆畫像群抽搐的小蟲。
\"死人了！死人了！\"淒厲的哭喊刺破雨幕。王桂枝推開窗戶，看見3棟樓下聚著團團黑影。401室的老漢吊死在樓梯間，據說因為兒子獨吞了搬遷補償款。警車頂燈把雨絲染成紅藍兩色，婉晴發現那老漢懸空的布鞋底，打著和她一模一樣的補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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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扶貧超市的貨架泛著冷白光。婉晴攥著代金券站在糧油區，聽見兩個售貨員躲在堆米袋後嚼舌根：\"17棟那家，夜裏總聽見砸牆聲......\"她的影子在瓷磚地上突然扭曲——貨架背麵竄出隻灰老鼠，叼著半截法式麵包消失在消防栓後麵。
結算時收銀員多掃了三次二維碼：\"破係統又故障！\"王桂枝數著找回的零錢，鋼鏰在掌心叮當作響。婉晴盯著電子屏上閃爍的\"扶貧惠民\"字樣，突然發現總金額比標價多出七塊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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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河灘地終究沒能長出莊稼。張建國蹲在地頭抽旱煙，看挖掘機推平他播下的玉米種。\"特色藥材種植基地\"的告示牌轟然倒下時，驚飛了藏在蘆葦叢裏的白鷺。包工頭甩給每戶兩捆現金：\"青苗補償費，簽完字按手印。\"
王桂枝蘸印泥時手抖得厲害，紅圈落在承諾書邊沿，像半輪血月。婉晴數著鈔票上的編碼，發現有三張連號紙幣缺了角。風卷著沙塵掠過河麵，對岸的示範田裏，無人機正在噴灑農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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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期中考試的作文題是《我的新家》。婉晴咬著鉛筆頭看窗外，操場邊的銀杏樹剛掛上輸液袋——據說這些每棵八千塊的景觀樹水土不服。她忽然想起雲霧村的老鬆樹，樹皮上的溝壑能藏住整隻七星瓢蟲。
\"張婉晴！寫跑題了！\"教鞭敲在課桌上，震翻了墨水瓶。藍黑墨水在作文紙上洇開，吞沒了她寫的半句話：\"陽台缺了玻璃的那戶人家，夜裏總傳出嬰兒哭......\"後排男生伸頭偷看，突然臉色煞白——他的運動鞋底正粘著片紙錢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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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冬至那天地下室滲水。婉晴舉著手電筒跟父親下樓，光束掃過承重柱時照出蜂窩狀的裂痕。積水裏漂著隻避孕套包裝袋，錫紙反光晃得人眼暈。張建國突然用鋤頭猛砸牆麵，水泥塊崩裂處露出腐爛的稻草——這是摻在混凝土裏的建材。
\"龜兒子敢用黑心料！\"怒吼聲在管道間回蕩。婉晴後退時踩到軟綿綿的東西，手電筒滾落在地。旋轉的光圈裏，她看見隻泡發的死貓，膨脹的肚皮下沉著三隻未成形的胎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