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臘月霜霧漫過石板路時,張婉晴正蹲在土灶前數裂紋。五歲孩童的食指劃過夯土牆麵,煤油燈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指尖觸到第三十七道裂縫時,灶膛裏突然爆開粒火星。
\"啪!\"
開裂的鬆枝在灶眼炸出朵金花,映得牆縫裏陳年煙垢纖毫畢現。婉晴看著那道最長的裂縫從灶台直躥上房梁,像條凍僵的蜈蚣,父親說這是五年前地震留下的。她總疑心哪天燒火時,這條蜈蚣會突然活過來,把整間土房撕成兩半。
\"死丫頭又發愣!\"母親王桂枝背著竹簍撞開木門,簍沿的竹刺紮進她右肩胛骨的位置,那裏結著層暗紫色的血痂。霜霧隨著她灌進屋,在灶台前凝成白茫茫一團。
---
### 【2】
鬆針混著艾草的氣息在灶房彌漫。婉晴踮腳去夠吊在房梁的臘肉,麻繩勒進掌心火辣辣地疼。臘肉是去年冬至醃的,如今隻剩巴掌大一塊,黑黢黢的表麵結著鹽霜。
\"省著些切。\"母親往鐵鍋舀水,腕骨凸起的位置貼著塊風濕膏藥。鍋底鏽跡斑斑的水漬裏,映出她過早蒼老的麵容——四十二歲的人,笑起來眼尾能夾死飛過的蠓蟲。
臘肉在沸水裏翻滾出油星時,屋外傳來村主任破鑼似的嗓門。婉晴扒著窗縫往外瞧,霧裏晃著七八盞馬燈,光暈裏浮動著扶貧幹部的藍皮文件夾。她認得那個戴金絲眼鏡的年輕人,上個月來量過房梁傾斜度,筆記本上畫滿紅圈。
---
### 【3】
\"搬遷?搬去鎮上?\"父親張建國攥著搬遷同意書,指縫裏的泥垢把紙邊染得焦黃。村主任的煙頭在霧裏忽明忽暗,火星墜地時,婉晴看見文件末尾蓋著血紅的公章。
王桂枝的菜刀懸在半空,臘肉汁滴在灶灰裏滋滋作響。\"八畝薄田換兩間磚房?\"她突然冷笑,刀背拍得砧板咚咚響,\"當年水庫移民的劉瞎子,如今在鎮裏撿垃圾!\"
扶貧幹部推了推眼鏡:\"這次是集中安置點,配套學校衛生所......\"話音未落,隔壁李嬸的哭嚎刺破霧氣。她家土房塌了半間,三歲孫子被壓在梁下,昨夜剛咽氣。
---
### 【4】
月光爬上老鬆樹時,婉晴摸到穀倉最深處。黴變的玉米堆裏埋著個鐵皮盒,盒蓋上印著褪色的\"囍\"字。這是奶奶臨終前塞給她的,裏頭藏著半塊硬如石頭的玉米餅。
手指觸到餅上黴斑的瞬間,屋頂傳來沙沙聲。三隻老鼠順著房梁逃竄,震落簌簌的牆灰。婉晴突然想起扶貧幹部眼鏡片上跳動的光斑,像灶膛裏蹦出的火星。她把玉米餅掰成兩半,大的塞回鐵盒,小的用油紙裹了三層。
後半夜起風了。鬆濤聲裏,婉晴聽見父母壓低嗓音的爭吵。父親說李嬸孫子裹屍的草席太薄,母親說鎮小學的圍牆比雲霧村祠堂還高。瓦縫裏漏下的月光像把銀梳子,把她亂糟糟的思緒越梳越細。
---
### 【5】
雞叫三遍時,霧散了。婉晴蹲在灶前燒最後一把柴,火光裏數著牆縫。那道最長的裂紋突然顫動起來,細碎土渣落在她發間。不是地震——是載重卡車的轟鳴震醒了整座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