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老五並沒有想到這個不同尋常的秋日的傍晚對於他來說有多麼重要,落日的餘暉中他挖土的動作看上去很是漫不經心。街麵上不時有村裏人走過,與他高聲說著趣話。
後來據老五講,他的手推車上已經裝滿了土,他是在挖最後一鍬土時出的事。
當然是好事,老五從地下挖出了一隻瓷碗。
假如這是一隻普通的碗就不會有後麵的事情發生,而當老五用手擦去碗上的泥土仔細端詳時,他仍然沒有意識到他挖到的是一隻不多見的瓷碗,它的生產時間在元代,是一件文物。當村主任老喬和他的兒子喬老師嚓嚓地走過來並興奮地判斷這是一件文物時,老五的臉上出現的是與吃驚和欣喜關係密切的一種笑容。他像捧著自己的性命一樣小心翼翼地將碗捧回屋子,一時間,他頗有些驚慌失措,不知做些什麼心中才會平穩。
這天夜裏,老五幾乎徹夜未眠。他知道這文物屬於國家,他必須將碗獻到縣文物館去。但他也知道,國家在接受他獻出的文物時不會沒有任何表示,一般要發給當事人一至二萬元的獎金。也就是說,老五在無意之中小小地發了一筆財。由於興奮,他失去了原本十分正常的睡眠。
第二天一早,喬主任就上門來與他商量到縣裏去獻文物的事。老五拍著胸喜喜地說,文物屬於國家,咱理應獻出來。老五的話讓喬主任高興了好一陣,不停地誇老五覺悟高。同時,喬主任也提出了一個請求,就是把挖到和獻出文物的人說成是他的兒子喬老師,這對喬老師晉升高級教師的資格大有益處。但政府給多少獎金一分不少地照樣歸老五。老五考慮到平日裏自己在諸多方麵得到喬主任的照顧,這樣做也算是對喬主任的報答,況且獎金自己並不少拿,於是,他爽爽地點了點頭。
就在喬主任去找車要與老五一同去縣城的時候,鄉裏的小轎車“吱”地發出一聲脆響停在了老五的麵前,鄉長從車裏鑽了出來。鄉長常往村子裏跑,老五就與鄉長很熟悉。鄉長是在下鄉時聽到消息趕來找老五的。老五在讓鄉長看過瓷碗之後,同樣喜喜地說他準備將碗獻到縣文物館去。鄉長十分高興,當即表示他明天一早來接老五,坐他的轎車到縣裏去獻文物。這可是咱鄉的光榮啊。鄉長的話不容懷疑,因為鄉長說話曆來是算數的。但老五不能不就此提出異議,因為喬主任已經去找車了。
鄉長聽了老五的話很氣憤,他說,這個老喬,咋能這麼幹呢?你不用聽他的,把文物保護好,明天一早我帶車來接你。說完鄉長頭也不回地走了,丟下愣愣的老五在那兒直直地站了好一陣。
鄉長說話的確是算數的。第二天一大早,鄉長的轎車果然帶著一線土塵一直開到老五家大門口。然而此時呈現在鄉長麵前的卻是老五那張比哭還要難看的老臉,他眼中的血絲和倦意明白無誤地告訴鄉長他昨夜又是徹夜未眠。他舉著自己的左手,手背上包裹著的破布中滲出片片血跡。他從衣兜裏拿出一把破碎的瓷片遞給鄉長看,鄉長,我不小心打碎了瓷碗,把手也紮了。老五的話彎彎曲曲地走了形,聽上去很不順暢。
鄉長走了。鄉長走的時候很失望。鄉長失望的眼神使老五的心翻過來又翻過去像入了油鍋一樣難受。
沒幾天,老五割破的左手背便紅腫得像一個饅頭,還伴有低燒。鄉衛生院一刻也沒有耽誤,派車把老五送到了縣醫院。然而一切都已經晚了,大夫說老五的血已經不行了。
老五死去時正值初冬的第一場雪降臨,當一切都變得銀白時,老五的眼前卻是夜一般黑暗,他永遠地失去了感知這個世界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