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將星隕落(2 / 3)

吳鴻淡淡瞅了同伴一眼,道。

“別胡扯,哪有自己咒自己的?聽說王爺打仗厲害著呢,把東月國趁早趕走是正經。”

“那可不是咱該操心的,上頭怎麼吩咐的怎麼做唄!”

吳鴻不再說話,隻瞧了同伴一眼,淡淡的瞬間鋒芒畢露,那是無言的警告。孟大人的要求簡單直接,他記得。刺殺沈燏重要,但這場戰爭的勝利同樣重要。

是的,這場戰爭,昭國必須取得勝利。

有了這個功績,即使沈燏死了,綠岫作為東靜王妃,應該也能獲得安樂的生活吧。有太後在,想必聖上也不會為難一個失去丈夫的弱質女子。

——所以,暗殺麼?他最在行的,對付這樣防護得滴水不漏的人,就必須等待,等待長期繃緊的神經有所鬆弛的那短暫一刻,在這一點上,他和那孟大人不謀而合。

人心匪石,誰都免不了心思起伏的……

又是一個沉沉的沒有月亮的夜晚,海風狂烈地從海上吹向昭國大地。

四百艘戰船如鷹翼般無聲地撲過來,安靜的昭國海防線上隻有哨樓的燈亮著,別處一片黑暗。金沙港兵營裏的營火在這夜色中微弱得像木炭尖上的一點煙紅,海風中勉強昭示著自己的存在。

待到東月國戰船上突然亮起團團火光的時候,他們離金沙港已是近在咫尺了。若能從高空俯視下去,便會看到東月國水軍如一張氣勢洶洶地蓋過來的網,仿佛要撲滅金沙港的營火,要籠住臨海。

這一次,東月國統帥吸取了對手的經驗,他們搶先一步采用了火攻。

箭借風勢,風助火勢,臨海駐軍兵營立刻變成了一片火海,那數十架讓東月國水軍痛恨的巨大弓弩在火中燒成讓人心中無比痛快的火炬。這時,他們的戰船也迅速地靠近了海岸。

被數月來的憤恨和突襲勝利的狂喜所包圍的士兵們狂烈地衝上陸地,呼嘯的風聲夾雜著燃燒的聲音,讓人分不清敵人到底在哪裏,不過這一大片火焰必定已經陷滅了昭國水師的主力。在將官們的指揮下,士兵們散開,穿過燃燒的帳篷,追趕那些遠遠逃散的人影。

一批接一批的船順利靠岸,空蕩蕩的金沙港立刻塞滿了東月國的戰船。在將士們的興奮中,久曆沙場風雨的統帥慢慢凝住了神色。

“不對,不對,這港口,怎麼才這麼幾艘昭國的戰船——不對!退兵,快退兵!撤退!”

統帥突然聲嘶力竭地叫喊起來,他發狂一般命令主船上的士兵立刻吹響退兵的號角,反應過來的幕僚們慘白了臉色。但就在那號角聲響起的那刻,“隆隆”的戰鼓壓過一切喧囂,如冬日裏轟鳴的雷霆一般在四麵響了起來。

然後,是一陣投石機動起來的聲音。黑暗中沒人反應過來那是什麼,直到天上掉下來一個接一個的水袋,砸在地上,登時就破了,流出來的,是油。

原本預示著己方偷襲成功的火焰霎時成了東月國士兵的地獄,一個個燒著的帳篷因為滿地的油連成了一片火海,奔走其中的人們立刻被火焰卷成一團團火球,他們掙紮著、滾動著想撲滅身上的火,但這毫無作用,一陣陣淒厲的慘叫聲仿佛來自地獄的最底層,刮得人直從骨髓裏冒出寒意來。有人甚至跳進了冰冷的海水裏,卻再不見爬上來。

而與之同時的,是射向才駛進金沙港的東月國戰船的火箭。如暴雨一般,那些擠進港口來欲搶奪勝利的戰船立刻成了無遮攔的靶子,船帆就是做好的引火布,船上無路可逃的士兵們或者被箭直接射死,或者被火包圍,走投無路下他們紛紛跳入海中,但這寒冬時節的海水,穿著盔甲跳下去,無異於選擇了另一種死法。即便僥幸不死地上了岸,筋疲力盡的入侵者們或者被火焰淹沒,或者死於接下來的又一陣箭雨……

這個夜晚,金沙港蓋上了它有史以來最濃厚的血腥。

地麵上已經傳來震天的喊殺聲,水上,部分指揮得力的戰船也終於出了金沙港,急急忙忙地往海上撤退。但是,原先不見蹤影的昭國水師如幽靈般從黑暗的海上鑽出來,這是一張真正的網,牢牢逼向已經損兵折將的獵物。

無可避免地靠近,無可避免地再度把大海染成紅色。

殺死侵略者的信念和逃命的信念在激怒的海風中碰撞,在隔著海水投射箭矛的距離結束後,刀劍終於也吻上了人體溫熱的血液。破碎的頭顱,殘缺的肢體,會哭會笑會快樂會悲傷會憤怒會幸福的人,在這個沒有月亮的漆黑的夜裏,盡管廉價地倒下,成為隻具備做敵方和己方傷亡統計數據這唯一作用的屍體。

但是,至少在這一刻,沒有人會為他們任何一個悲歎。

沈盈川站在遠遠的山巔俯視著這在夜色和火光中襯托得不真實的戰場,她早已明了戰爭的殘酷,不像蘭塵是通過文字或圖畫,而是一年前真真切切地親臨雁城的戰場。蘭塵所不知道的是,她曾經揮下手中的劍,殺死衝上來的北燕士兵。

“漣叔。”

身後沉默的男子微微傾過身體來,表示在聽。

“漣叔,沈燏這個人,真的很……”

很什麼?

沈盈川沒有再說下去,她的目光沉靜地投向火光瘋狂的戰場,這樣混亂,就是走近,都不一定看得到沈燏。可是沈盈川想,沈燏的目光,應該是注視著這片山頭的吧。

他知道她在這裏看著。

力圖集結剩下的戰船,把力量擊中成一個拳頭,拚死掙出一條退路來的企圖因為己方的慌亂,以及對方高明的戰場組織能力和以逸待勞而破滅。巧妙地分開,再予以各個擊破,年過半百的統帥慘痛地看著自己的軍隊一點點地沉入火海與大海裏,新月半島的驕傲就這樣成為東靜王卓越功勳上濃墨重彩的又一筆。

“不許放棄!不許放棄!逃出一個是一個,誰也不許放棄!”

瞬間老邁的統帥發出可壓過海風的怒吼,忠誠的士兵嘶喊著與潮湧而來的昭國士兵混戰在一起,原本應指揮作戰的高級幕僚們也直接投入到血肉搏殺中,統帥亦不例外。他畢竟是久經戰場的老將,在這狹窄且搖晃不止的船隻上,他的刀鋒揮舞得比誰都快,比誰都鋒利。

不知道殺死了多少衝上這主船的昭國士兵,驀地,他的刀第一次被人擋住。

“東月國的海鯊之將?嗬,久仰大名,本王就來會會吧!”

統帥穩住步伐,麵前的男子一身黑色鎧甲,手握沾滿血腥的大劍,穩穩屹立在火光跳躍的黑色背景中,凜凜竟如戰神。

“原來是東靜王!幸會了!”

沒有過多的言語交鋒,這裏是戰場,在那統帥聲音落地的下一刻,刀劍立刻撞起火花。劈、砍、刺,每一個回合都仿佛會帶出血肉,戰場上不需要漂亮的武功架勢,這裏比殺手的世界更簡單,所有的目的,所有的招式,都隻是為了更多地殺死敵人,除此之外,什麼都不計較。

錯身而過,再迅疾地回劍刺過去,這一次,那統帥沒有躲過沈燏的劍鋒,厚重的大劍直直刺入他的肩膀,而他的刀,隻堪堪刮過對方的手臂。下一瞬,他的刀已無力揮起,沈燏的劍卻在他的心髒裏了。

主帥已死,渙散的軍心就再也凝固不起來了,而高昂的軍心則因為己方將軍的英姿更加高昂。沒多久,地麵上站立的,海上矗立的,就隻有昭國的士兵和昭國的戰船。勉強逃逸的幾艘東月國破敗的船隻,沈燏已不屑理會,隻嚴令追擊的將官不可越過天龍海峽後,就轉身麵向歡騰的殺氣與血腥依然彌漫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