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最黑暗的夜已經要散去了,隱隱地,天邊似乎可見一絲屬於黎明的微光。
沈燏跳下船,鏖戰了一晚,他仍是那麼精神奕奕,看在士兵們眼裏,這位平素毫不顯示自己身份矜貴,而在戰場上又憑真刀實劍樹立起不敗威名的將軍完美如天神。誰都明白這一場勝仗的意義,所以,無論是浴血的將官,還是底層的士兵;無論身軀完好,還是已負了累累傷痕,大家全都豪邁地笑著,熱烈地歡迎帶給他們勝利的將軍!
改變命運的第二扇門,就是在這一刻推開的。
沈燏離開剛才那些重傷的士兵,現在,他要巡視這戰場,士兵們正在翻找所有還可能活著的敵人,收斂自己的同伴。
滿地可怖的屍體,在讓人理智全失的殺戮過後,極度亢奮的頭腦麵對這些屍體,會感到從心底冒出深深的疲乏來。這樣的場景,沈燏早已看慣,但不代表他會一無所動。
馬匹緩緩地走著,沈燏掃視著戰場,不時有士兵抬著屍體或己方的重傷者經過他們身邊。就在他側過頭極輕微地歎息一聲,將視線投向遠方的時候,那正要過去的躺在簡易擔架上看起來奄奄一息的士兵突然睜開眼睛,異常閃亮的目光讓沈燏心中一凜的刹那,血淋淋的手臂已穩穩抬起,一支短箭從袖間迎麵射來。多次與死神擦身而過,沈燏身體的警覺性讓他猛然後仰身體,險險避過這支短箭。身邊的護衛立時撲上去,而就在這時,後麵一組擔架的三人瞬間攻擊上來,沈燏和圍攏到他身邊的護衛們立刻陷入混戰。
誰也沒有注意到,不,或者說注意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麵對撲上來的刺客,所有護衛在沈燏身邊身後的人們都拔出刀劍,以至於那一把刀出鞘的聲音如此微弱,實在無法引起旁人的注意;所有人都在為保護他們的將軍而撲向前,以至於那個看起來普通的士兵也撲向前時,沒有人注意。
這時已是黎明,火光未滅,天色漸漸地又亮了許多。人們的刀劍反射著這些光,喧囂了整個夜晚的搏擊聲再度響起,而在這瞬間,隨著護衛們撲向沈燏前方的那些身影中,一個普通的士兵縱身而起,手中的刀刃直直刺向沈燏。
沈燏的警覺性是在十多年出生入死的沙場中煉出來的,但縱使是他,也隻來得及回身擋住這一刀,而從右邊另一名膚色黝黑,長相普通得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士兵手中隻錯開那麼精準一刻刺過來的的刀,沈燏終究沒躲過。
這些,就發生在幾個呼吸之間。
一片嘈雜中,皮肉被劃開,利刃刺入自己身體的那聲細微的響,特別清晰。
疼痛霎時從胸口炸開,沈燏反射性地揮劍斬向身後的偷襲者。但一劍過後,身體除了徹骨的痛,已什麼感覺都沒有,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擊中了刺客。那從來都緊緊握在手中的大劍掉在地上,小小的“哐噹”一聲,在嘈雜裏,沈燏竟然聽見了。
同時,他已經歪斜的身體,摔下馬去。
“將軍!”
“……將軍!”
“……王爺……”
慌亂的呼喚聲離耳邊越來越遠,沈燏的眼前卻無比清晰。他看見護衛們凶狠的目光,看見刺客或慘死或重傷被擒,看見晃動的天空,看見天空中浮過的盈川美麗的臉。
天,又亮了些。
感受到的死亡的來臨如此真切,身體一邊灼痛得厲害,一邊又冷得緊,是因為刀上的毒和流失過多的血麼?
沈燏在迷蒙的視線中,不禁微微地笑了起來。
他殺死過無數的人,受過許多的傷,也曾好幾次差點命喪黃泉,卻從不曾感覺自己會離死亡這麼地近。他總是不服,總是要贏,總是不甘心任人擺布,倒真沒料到自己有一天竟會想到讓她坐在那高高的寶座上俯視這片遼闊江山……
會這麼想,是因為某次意外地聽到了盈川和蘭塵的談話。那時,她們早已經放棄了那個複仇的方法。
沈燏心中卻是驀然一動!
沒有看到表情,可是單單聽到盈川沉靜的聲音,他不由得想,那好像還真是個好主意!
是的,好主意!那麼美麗的盈川,那麼耀眼的盈川——那是他的妻子,當她坐在那至高的寶座上接受臣民跪拜、傲視他最愛的這片萬裏河山時,會是一幅怎樣光耀華麗的景致?
這瘋狂的想象,甘美得讓人戰栗!
是在烈風中率領千萬鐵騎踏城而過,才會有的戰栗!
陳良道恐懼地看著沈燏的目光漸漸渙散,他終於失了平素的冷靜,衝著楚懷鬱大叫道。
“怎麼回事?楚懷鬱,楚懷鬱!你快救王爺,快點!”
從趕過來開始就不停地聽到無數個這種聲音的紅榴終於受不了地吼了回去。
“閉嘴,吵死了!”
四周霎時安靜下來,紅榴喘著氣,瞪得圓圓的眼睛掃過眾人,落定到楚懷鬱身上。兩人視線一相接,彼此已無需言語,紅榴閉上眼睛。
“不行了嗎,懷鬱?”
“……”
“是的,不行了,真的不行了,這毒太厲害,致命的刀傷加上毒傷,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
死寂,屋子裏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陳良道猛地推開楚懷鬱,拉住沈燏的衣擺使勁兒扯著,大叫。
“王爺,王爺,你醒醒,你不能死,我們,我們才剛要反攻啊,王爺!”
回應他的隻有一室靜默中沈燏沉重的呼吸。
“……王爺,”陳良道哽咽的聲音中帶上了讓人心酸的懇求,“王爺,求你堅持下去吧,看在王妃和未出生的小世子的份上,請你千萬要活下來……”
垂死的靈魂像是被什麼突然扯了回來似的,沈燏的呼吸陡然急促起來,疲軟的手竟猛地張開,一把抓住了陳良道。在眾人的驚愕中,沈燏用盡生命最後的力量睜開眼睛,目光亮得駭人。
“陳……陳……記住,你答應的!”
“王爺你不能就這樣丟下……”
“記住!你——答應的!”
沈燏的手抓得更緊了,一字一頓,那沉緩的聲音仿佛發自魂魄深處,讓人不能拒絕,不敢拒絕,甚至,連想避開他的目光都無法做到。
“……王爺……王爺……”
陳良道一陣哆嗦,他軟下身體跪在榻前,俯首道。
“屬下——遵命!”
那抓住他的手頓時鬆了力道,發亮的眸子瞬間黯淡下去,眼簾顫抖著似要合上,偏偏唇角微笑著,讓英俊的蒼白的臉溢滿溫柔。
誰也不知道沈燏看見了什麼,投射在冬日裏難得晨光明媚的窗外的眼神,似乎茫然,又似乎正專注地凝望著虛空中的某個身影,站在這屋子裏的人們隻聽見他喉嚨裏發出的含著血沫的聲音渾濁不清,但是跪在榻前的陳良道和俯身過來的楚懷鬱聽到了。
昭國最負盛名的將軍,最具威望的東靜王,留下的最後的遺言是給他的妻子的。那麼自然地說出來,似乎他已曾在那人耳邊呢喃過無數次。
“盈川,盈川……真想活著啊,活著……等你做皇帝的時候,我就當你……你最倚重的將軍,好好地……保護你的江山……盈……川啊……”(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