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慈的麵具(3 / 3)

潞的眼神裏有一絲慌張,他向後躍了出去,跳到房間的另一頭。維並沒有追上前去,他打了一個響指,那把不知去向的長劍又回到他的手中,似乎劍刃上還有一絲黏稠的似紅似黑的液體。男人們和前麵的女孩一樣消散,短刀消失,悲傷的臉孔消失。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沉默了許久的潞問。

“醫生與惡鬼。”

“什麼?”

“醫生與惡鬼,”維說,他又坐會開始躺過的地方,像一個說書人一樣,但是他一絲不掛的樣子實在讓人無法安心聽他講故事,“這是一個來自東方的故事。”

“哦?”潞微微眯起眼睛,“故事?”

“在東方的土地有一個城鎮,有一個男孩,姑且用K來稱呼吧。他媽媽是一個囉嗦的議員,每天都會用毫不留情的話語訓斥他,嚴苛地要求他。他活得很平常很枯燥,他變得越來越冷僻,越來越壓抑。直到這一天。”

維一字一句地說著,聲音平緩而有力。潞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又似乎認為是一種錯覺,但是難以言表的恐怖卻沿著他的膝蓋蔓延上來,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維。

“K在學校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早上的第一節課,他異常地站起來,目光凶狠而殘暴。在被限製了咒術強度的教室,他將教課的女老師提在空中,無形的力量拉扯著她的四肢,在同學們的驚叫中,教室的玻璃刷上了鮮豔的紅漆,然後一間接著一間,從教室到走廊,從走廊到樓梯都開滿了豔麗妙曼的花。學生們慌亂地逃竄,驚叫著,跑上樓頂,像一隻隻可憐的掉進死胡同的羔羊。K歡愉地笑著,舔著手指上蜜一樣膩的鮮血慢悠悠地走到了樓頂。樓頂上聚集了許多逃過一劫的學生們,他們瑟瑟發抖,他們祈求著有誰能夠來救他們。那些聲嘶力竭的哭喊聲,對K來說簡直是世界最美妙的樂章……旋律一直跳躍著,從上往下墜落,直到夕陽西下,悲傷地照在血紅色的教學樓上,照在血紅色的K身上。”

“完了?”潞看著維,揣測不出他的的真實想法。

“沒有,”維換了一個坐姿,繼續講下去,“K走出了學校,像一個遊蕩的鬼魂,他經過的地方草木不生,火光衝天,沒有人能用咒術對他攻擊,而普通的攻擊無異於自殺。那一天,K殺死了大約一千多人,或許更多。殘破的頭顱、身體、四肢散落在那不大的城鎮的每一寸土地上。”

“為什麼沒有人能殺死他?”潞問,那表情仿佛真的有在認真的聽。

“不知道。”

“K雖然沒有受到其他人的攻擊,但是他在不斷消耗的咒力的同時,其實也是在消耗自己的生命力。他越來越虛弱,血紅的臉上露出慘白的色調。不知道他是無意,還是有意的,他走到了一間醫院的窗口。被一名護士發現了,護士報告給了醫生。醫生隻留下一句:‘這裏的病人交給你了。’”

“也許是K太虛弱了,也許是K太累了,醫生靠近他的時候,他都沒有發動攻擊,隻是安靜地跟著他來到了治療室。醫生對待K,和對待其他病人一樣,詢問著他身體有哪裏不舒服。K回答可能是感冒了。看見跑過來的護士,醫生說去拿藥過來吧。”

“護士急忙跑出去拿藥,就在這個時候。醫生拿出了他放在櫃中的藥水。那藥水很清澈,就像醫生的眼睛一樣。醫生將藥抽進注射管裏,微笑地對K說:‘這是感冒藥,打完就好了。’”

“等護士抱著藥水跑回來的時候,隻聽到治療室傳出淒厲的叫聲,那是個男孩放出的聲音卻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猩紅的鮮血從緊逼的門縫中溢出,慘厲而決絕。”

“他死了?”

“死了。”

“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呀,”潞笑了笑,“但是你的緩兵計就沒那麼完美了。想趁這段時間恢複魔力麼?你在恢複的同時,我也不是在恢複麼?”

維抬起頭,臉上沒有一絲計謀被識破後的不安或者憤恨,“你聽懂了麼?”

“嗯,”潞很有耐心地回答“你是把自己比作K呢,還是把我比作K呢?”

維搖搖頭,“不是比作,你為什麼不用他們,而是他?”

“房裏流出的鮮血不是醫生的麼,流著多血肯定死了,還用問?”潞的語氣戲謔起來。

“不是哦,惡鬼根本沒有死,東方的神靈沒有願意接納他的,火焰融化不了他的身體,大地不接受他的身軀,生靈也不願寬恕他的靈魂,他的屍體被放逐在河流裏被帶到大海,帶到了奧古斯丁。是這樣吧,複活了的惡鬼。”

潞突然感覺一股令他從未感受的害怕,它橫貫而來,滲透他身上每一處毛孔,所有的光芒突然黯淡下來。他腦海中破碎的片段勾連挽結在一起,黑色的幕簾被撕開,堅固的堤壩被衝毀,雄偉的城牆被攻占,在另一頭沒有愉快的喜劇,沒有蔥鬱的生機,沒有漂亮的城市,隻有一片死去的土地。

他摘下麵具,沒有縫合過的傷口,沒有拚接過的皮膚,光滑得如同一個被剝去外殼的雞蛋,露出一張如同醫生般仁慈的漂亮的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