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慈的麵具(1 / 3)

維感覺自己處於一種很奇怪的狀態,想被分成許多份。這裏一份,那裏一分,左邊一份,右邊一份。身體是完整的一體,手臂還連接在肩膀上,腦袋也好好地安在脖子上,隻是那感覺很陌生,很奇怪。灼熱的、寒冷的、刺骨的、疼痛的,那是身體在抱怨——抱怨他沒有照顧好它,抱怨它還要忍受著傷痛不能享受死的安寧。重傷是最糟糕的狀態,你意識清醒卻什麼都不能做,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時間和死亡在那討價還價。

周圍很黑,隻有金屬輕輕摩擦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漂亮的小刀和銀製的剪刀。聲音每響一次,維就覺得身體上有哪個地方少了一點東西,不痛不癢,大概是多餘的吧。聲音就這麼不疾不徐,像一首綿延的催眠曲。

直到一道微弱的光閃過,猶如一隻舞蹈的螢火蟲,又似漫長隧道的盡頭。那光亮一點點清晰起來——出現在維眼前不是他預想的一張絕代的臉蛋,而是一張麵具。一半銀一半金,一邊是平靜的湖泊,一邊是繁複的迷宮。

維眼中露出一絲驚訝,他並不是驚訝那麵具如何做工精細,相反他對那麵具很熟悉,熟悉到每個線條的走勢、弧度和收筆,是他一刀一刀刻製成的。驚訝的是那張和麵具完全貼合在一起的臉,無縫無隙,讓人簡直會以為這張麵具就是他的容貌。

瘋狂而難以置信的想法。

“我很喜歡這麵具,就當我救你的謝禮吧。”麵具下傳出夜鶯歌唱般的聲音,悅耳動人。維看著有著一頭黑亮卻雜亂的短發,披著繁如星辰的金屬扣環裝點著的長袍,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有說。

“忘了自我介紹了,我是‘心髒’的潞,”他摘下麵具,嘴角微揚,“維,你感覺好點了麼?”

“恕我冒昧,看到你之後我又覺得不好了。”

麵對維的無禮,潞掩麵笑起來,“你還是誠實呢。”他笑得太過激烈,像聽了一個讓人捧腹的笑話。一個個晶瑩的東西從他臉上落下,砸在地麵上放出厚實的聲音,讓人覺得他像似在哭。可是走近了一看,隻會讓人頓生寒意。那一顆顆晶瑩如珠的淚滴,實際上,是一個個米粒大的白蛆,不斷從他那張看起來像打了無數塊補丁的臉上落下。

他靠在一張椅子上,麵具用手輕輕銜著放在胸口。他姿勢灑脫地斜躺在椅子上,像一個喝醉了的王子。他眼睛一隻是高貴的銀色,另一隻是王者的金色,就和那麵具一樣。

“你救了我?”維看著他的眼睛問。

潞沒有說話,但是表情已經回答他了。

“謝謝你了。”維這話不是對著潞說的,而是他邊上把自己溶在黑暗裏的拚接工匠——是一個古老的職業,可以追溯到吉爾伽美什的那個時代。到了現在更多用語對醫生的稱呼,代表著一種讚美,對他醫術的讚美。因為拚接工匠不帶能治療肉體傷害,也能挽救靈魂的損傷。那人聽了,並沒有什麼反應依然像機器一樣機械,像時針一樣準確地繼續在為他剔除身上的爛肉和碎骨。

“你為什麼不謝我?”潞用一條條駭人的縫上針的傷口擠出一個不高興的表情,僵硬而扭曲。

“為什麼要謝你?”

“我救你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氣,”他淺笑,“‘黑胡子’可不好對付。”

“那真的要謝謝你了。”維說,“但是,你為什麼要救我呢?”

“一個醫生的道德。”

“救死扶傷?”

“當然不是,”潞微笑起來,“我怎麼能錯過有兩顆心髒的小白鼠。”他笑起來真像一道殘酷的月光。

“研究完了?”維眼神平靜地看著他。

“沒有,”維的反應讓他有些驚訝,那神情像一陣風來得快去得也快,甚至都會讓人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不愧是破界者,都不會感到驚訝也不會求饒。”

“有用麼?”維問,“驚慌失措,跪地求饒都改變不了我現在的弱勢,難道我做了這些你就會放過我麼?”

“不會。”

“所以我隻能等自己力量恢複了,要麼殺了你然後走出去,要麼直接逃。”

“果然是一個危險的破界者,”潞放下麵具,優雅地拍起手讚美起來,“我已經好久沒有看到這樣直白地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的人了,聰明的人通常不會這麼做的,他們覺得這樣太愚蠢了,會讓別人有所防範。這種人要麼真的是很愚蠢,要麼已經強大到無需在意別人的反應了——就像巨浪從不會因為一個礁石而改變路線。你是哪種呢?維。”他那雙金銀分明的眼睛仿佛在笑,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你猜呢?”維閉上眼睛,嘴角卻揚起,像將要蘇醒的沉睡千年的吸血伯爵,那麼美麗,那麼詭異,那麼危險。

潞感覺到一絲寒意,但是他還是沒反應過來一隻關在籠子裏的狼有什麼可危險的,等他醒悟過來,立即提醒拚接工匠,“快閃開,布萊克!”

但是一切都晚了。維和平時一樣的敏捷迅速,似乎所有的傷和痛都痊愈了,他像條溜滑的小蛇纏在布萊克的身上,然後小巧玲瓏卻致命的蛇頭輕輕在他的後頸一吻,他就轟然倒地。沒有疼痛,沒有掙紮,隻有那微微睜開卻永遠無法閉合的眼睛留下一串驚訝,終於散發著死亡質感的他也講身體也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