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爾在各種各樣的的地形上進行過戰鬥。她在平滑如鏡的冰麵滑行躲過火球,貼在崎嶇陡峭的崖壁上避開搜索,在狹窄的走廊舞蹈般閃避飛來的箭矢……她太過靈活迅速,總讓人忘記她是一個魔法師,所以命運讓她遇到了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月光像一個巨大的燈塔,照亮她和前方的路,以及她身後的巨大漂亮的狼。它跳得很高很遠,卻令人意外的落下得很慢,每次落下都會掀起大量的碎石細沙,將它的身軀淹沒,隻看得到那幽森的墨綠色的眼睛閃閃發光。和她過去遇到的對手相比,它太過緩慢、太遲鈍了,就像一個灌了鉛的帶毛的氣球。
然而,它始終不緊不慢跟在身後,之間的距離也在每個眨眼間縮短。
躍過了一顆又一顆的參天大樹,跳過一個又一個巨石。天上的星辰跳閃著,靜靜地,歡愉地,啊嗚啊嗚地吞噬著黑夜,它們吞掉的地方就會出現突兀的明亮,明亮得像誰的牙齒。赫爾對自己的聯想並沒有覺得奇怪,就像她也不奇怪這一步還是月光皎潔,下一步就被淅淅瀝瀝的雨水淋濕。
天上的雨越來越密集,那些純淨的水滴碰到了她再落在地上就變成了黏稠的墨汁,漸漸地,地麵變成了一條河。那河卻很奇怪,明明落下的雨水是黑色的,雨水落下的天空是黑色,雲朵是黑色的,周圍的景物也是黑色的……可是它倒映出來的世界卻是彩色的,白雲輕飄飄地浮在深藍色的天空,那些樹木花草都色彩鮮明,那種絢麗和真正的的多姿多彩的世界是有區別的,它們更加明亮,更加妖豔,更加浮誇,像美麗過了火的蘑菇和昆蟲,隻需一眼就讓人感覺到它們是有毒的。星光在那河水的倒影也變了樣,螢火蟲變成了柔軟的彩帶,隨著漣漪輕輕搖曳,在為誰加油。
赫爾站在那條河流上,像是踩在藍天上,白雲從她腳下流過,這一刻她就像即將出征的英勇的女武神。河中的倒映出的她並沒有改變,隻是空空蕩蕩的右手像是握著——藍色的樸實的鋒芒畢露的長劍。
沒有人看到過赫爾使用過武器,因為看見過的人都不能再開口了。
赫爾握緊了劍站在這裏,轉過身麵對著那隻大狼。她喜歡她站的這個位置,讓她覺得到安全,所以不逃了,不想再逃了,也不準再逃了。
遠處的大狼也停住了,開口說:“不跑了麼?”
赫爾不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那麼開始了。”巨狼一瞬間就衝了過來,動作滑稽得像是踩在雨水上滑倒了,但是赫爾知道,他是用最簡單的方法來解決最簡單的問題——把她撲倒,咬斷脖子。
赫爾屏住呼吸,反手握住那把看不見的劍。她很明白接下來該怎麼做,麵對比自己更強的對手從來都不能硬來,隻需要借下他們的力量就行。
她半蹲著,屈膝做出進攻的姿態。與此同時,水麵下的那個女孩也做出了同樣的動作,她手中的那把劍閃著幽幽的光,和那女孩的眼睛一樣,鬼魅而陰森,看得讓人心跳都會慢上一拍。
還沒有等那光芒全部綻放開來,一人一狼就已經完成了她們各自的攻擊。一道純紅色的彩虹從在她們之間顯現出來。
巨狼回過身,胸前那觸目驚心的傷口並沒有讓他感到疼痛,它歪著頭裂開嘴角露出一排排染紅的牙齒,看著她,和她空空的右手以及自己胸前的傷口,說:“鏡中劍,原來在你這,它隻有這麼長麼?”
雨似乎是停了,可是在安靜清晰的空氣裏還是聽到水滴劃落的聲音,鮮豔而急促,不知道是誰的。
真正的赫爾不喜殺戮,不喜暗夜,不喜深黑,更不喜歡血流幹流盡才能看到純白。但是她阻止不了它們喜歡她,一直相隨,如同精巧的配飾和喜歡追逐人的幼犬。它們裝點她,依附她,最終成為她的手套和耳環。所有的人都讚美她是多麼美麗,多麼強大。她是知道的,之所以有人看她隻是因為她可怕;和她相處是因為她還可以當他們的匕首;聽她說話是因為沒有阻止她閉嘴的力量。
直到遇到洛基,她的老師,她才可以擁有人類的身份,像孩子一樣被疼愛,像女孩一樣打扮自己,像學生一樣翻閱書本。哪怕殺人的本領,死神的稱號就和她無法抑製的【死國】力量一樣深入骨髓了。
因為她是人類,所以她也害怕死亡,特別離自己如此之近,近到可以聽到鋒利的尖爪劃破皮膚的聲音。
赫爾舔去嘴角的鮮血,那抹紅讓她變得更加美麗動人。呼嘯的大風將她的淡紫色的披風吹起,獵獵生風。她右手亮起複雜的法陣,那把鏡中劍像是魔術一般從倒影中的女孩變到她手中,清涼的月光照在劍身上反射出冰冷徹骨的光。
周圍一片暗淡,即使月光如此賣力地撒下明亮,也無法照亮除了赫爾和巨狼之外的任何物體。灰蒙蒙的霧氣從花草樹木中飄蕩出來,將山穀籠罩起來。
“終於開始認真了麼?”巨狼呲著牙,低沉地笑著,那聲音比狼嚎更加讓人噤若寒蟬。它對周圍詭異的現象絲毫不在意,眼神中載滿了期盼。
“你真的想死麼?”赫爾輕聲地說。
天空掠過一道漆黑的閃電,比夜空更黑更沉,在星光中反而容易讓人辨認。巨狼看不清楚撲麵而來的是什麼,隻感覺到和雨水一般有質量的,腥冷而又陰霾,凜冽如同深冬。
一切倏然之間離它極其遙遠陌生,是被塵世隔絕的氣息。在黑暗與黑暗之間有了深淺,無情地浮現出一個個可怕的麵容,他們的臉棱角分明,僵硬詭譎,讓人看不到溫情喜悅,仿佛出生就是這樣一張刀削斧鑿的臉:有的麵容蒼白悲戚,仿佛終生被禁止了微笑;有的目光灰暗蒼涼,眼淚不住地滴落直到變成紅色;還有的皮膚枯槁,神情透明,像是永遠都不會老朽死去……那些麵容交織在一起,如同久遠的歌劇院上一場荒誕陰沉的喜劇。
巨狼目光中露出一絲驚訝以及無法掩藏的不可思議,他一動不動地站著,望著一滴一滴的雨落下,失魂了許久,直到一道白得刺眼的閃電劃過夜空,亮如白晝。
“我活了太久了,久到忘記了還有什麼東西可以殺掉我。”巨狼語調緩慢疲倦,他那巨大身軀散發著厚重的黑氣,像是披了一層黑色的大衣。那銀灰色的毛發像似被火灼燒過,灰敗而稀疏,之前戰鬥留下的已經愈合的傷口都崩裂開來,暗紅色的血如同決堤的洪水傾瀉出來。它就這麼站著,久到讓人誤以為是一座雕塑。
赫爾沉默著,眼中的光芒凝重到覺得她會流淚,在它身上停留了幾秒後,她轉身離開消失在死寂的山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