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有一天我死了,請將我的骨灰一分為三:一份撒人我的出生地渭河,一份撒人我駐守過五年的額爾齊斯河,一份撒人我長期工作和生活過的延河。
高村是緊依著滑河南岸的一個小村子。從歲到3歲,從9歲到11歲,從15歲到18歲,我曾在這我的桑梓之地生活過三個三年。我看過河漲河塌,我挨過饑餓,我吃過觀音土。這個憂傷的少年,曾許多次站在渭河岸邊的老崖上,注視著眼前這騰煙的河流,滿含熱淚,感慨生命的卑微和生存的艱辛。
這貧窮,這卑微,給了我一生都受用不盡的財富。我曾經這麼近地擁抱過大地。我曾經這麼近地擁抱過苦難。記得,在向這塊土地告別的時候,我曾經說過,從此後,不管我居家何方,職業如何,我將永遠是渭河灘上的一個農民,我將永遠用農民的腔調說話和思考問題,這地方的天陰天雨,水旱水澇,豐年歉年,將時,時牽動我的心。
延河是一條神聖的河流,一條可以枕著它做夢的河流。在我當報社記者的那些年頭,我曾經從延河的源頭盧子關,到延河的人黃處天盡頭,將這條流域曆曆走遍。我饑不擇食地從這塊土地汲取滋養,以致腳步日益變得沉重,變得步履蹣跚。
陝北,北鬥七星照耀下這塊蒼涼的北方高原,產生英雄和史詩、傳說與吟唱的地方。這空曠雄偉的大自然教會了你一種大思維,而生存的不易又激發起人們與命運抗爭的勇敢精神,我愛陝北,春天的崖畔上的那一樹如火怒放的山桃花,會令你熱淚盈眶。而冬天雪飄時間那一天素白,會令你產生做詩的念頭。
額爾齊斯河則是別一種河流。它注人北冰洋。它在春潮泛濫時節一汪蔚藍色的河水,成一個扇麵、儀態萬方地從戈壁灘上流過。
我喝了五年這條河的河水。五年的爬冰臥雪令我的關節炎現在每逢陰天便來打攪我,而中蘇邊界當時險惡的態勢造成的心理壓抑,將永生不能揮去。然而,隨著老境漸來,我愈來愈懷念它和熱愛它。朋友說,那其實是你在懷戀自己的青春年代。
這三條北方的河流構成了我生命的全部。它們是我的三個庫存。遺憾的是我的作品現在僅僅表現了陝北,而對渭河岸邊我那古老的家族,對阿勒泰草原我那從軍的年代,我還關注得很少,這是我應當慚愧的。但願它們不久的將來,會從我的頭腦中落實到稿紙上。
有一天,這個人不能再寫作的時候,他的歸宿將是那三條河流。當那三條河流歌唱著向遠方流士時,那歌唱的聲音中,有我的卑微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