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農家婦女,騎著一輛自行車,自行車後座上帶著山一樣高的一捆衛生紙,一邊走街串巷一邊叫賣。她的叫賣聲用的是秦腔曲牌,就像一個小品演員表演過的那《賣大米》一樣。後來,在我家樓底下,這婦女被一群男男女女圍住了,原來,大家都覺得這婦女秦腔唱得好,韻味十足,要她停住腳步多唱一會兒。婦女說,我要做生意呀!大家說,我們要聽秦腔呀!雙方互不相讓,吵作…團。那一刻,我正趴在書桌上寫東西,被這吵鬧聲驚擾,於是,我停了手中的筆,饒有興趣地爬在陽台上,看這件事怎麼進行下去。結果,一番吵鬧以後,雙方達成一個1頭協議,即婦女唱一段秦腔,觀眾中有人買一卷衛生紙。於是,整整一個上午,我家樓底下便開了一個秦腔演唱會。那婦女的秦腔也真唱得好,抑揚頓挫,慷慨悲涼,依我看,比西安城那些名角都唱得好。她一邊唱著,一邊還擺出各種姿勢來。而每唱完一段,觀眾中立即有人掏出一塊五角錢來,買一卷衛生紙,婦女於是收起錢,再唱。這秦腔整整唱了一個上午,直到最後一卷衛生紙賣光,歌聲才停了。最後,樓底下的每個觀眾,都腑下挾著一圈衛生紙,搖頭晃腦,像喝醉了酒一樣,各人走回各人的家門。那婦女則自行車響著鈴,也走了。
家裏有一個蜂窩煤爐子,這爐子有一根細細的鐵皮筒子,拐過幾個彎以後從陽台逼出去。五年前的春天,爐子停了,我偷了個懶,沒有及時卸下爐筒,後來有一天早上,我突然被一陣鳥叫聲驚醒。原來,一對麻雀夫妻,噙來草葉、樹枝之類的東西,正在爐筒裏做窩。“那麼,這爐筒今年就不卸了吧,權當咱們家又添了兩個新成員!”我說。從此以後,這麻雀夫妻便在我家爐筒裏安了家,整日進進出出。後來,它們養下了一堆小麻雀,這些小麻雀開始時從爐檾口伸出小腦袋,張著乳黃色的小嘴,唧唧喳喳地叫著,後來,能飛了,便在電線上站成一長溜,像五線譜上的音符一樣,再後來,羽翼豐滿,就離開父母,各奔前程去了。那年冬天,我生爐子的時候,煤煙倒灌,弄得滿屋子的煤煙,這時我才記起鳥窩的事,於是卸下爐筒,用棍子通好長時間,才將鳥窩捅掉,那鳥窩裏,還有一隻未孵化出來的麻雀蛋。自那以後,五年了,這對麻雀夫妻便年年地在我的爐筒裏做窩,年年地哺養一批兒女,年年地在我家陽台歌唱。
我在陝北的時候,有個老領導姓黑,他如今已經過世。黑老有個兒子叫黑海濤,如今是奧地利皇家歌劇院的首席歌唱家。海濤是如何去奧地利的呢?這裏有一個故事。世界歌王帕瓦羅蒂,十多年曾到北京來過一次。那次,帕瓦羅蒂順便到北京音樂學院走了走。聽說他來了,多少有背景的人家都把這當作一次機遇,想讓歌王親自指導一下自己的孩子。據說,帕瓦羅蒂耐著性子聽著,不置可否,這時,窗外突然有人引吭高歌,唱的正是《今夜讓人無法人睡》這首名曲。原來,這正是從陝北來的那個叫黑海濤的學生,聽說帕氏來,自己又沒有背景,於是輾轉反脷,無法入睡,憑歌聲來宣泄自己。誰知帕瓦羅蒂偏偏聽到了窗外的歌聲。“這聲音像我!這也許就是將來要取代我的那個人!我要見他,我要收他做學生!”帕氏說。後來,帕氏親自張羅黑海濤出國事宜,而1998年,意大利舉行世界音樂大賽,正在奧地利深造的黑海濤,因意大利製裁中國而無法拿到簽證,於是求助帕瓦羅蒂,於是帕氏親自給意大利總統寫信,終於使海濤成行。
卜多年前,正在上小學二年級的兒子,滑旱冰時小腿骨骨折。躺在床上的兒子,要我為他做兩件事情:第一件事是讓報社的木工為他做一副雙拐,第二件事是讓我上街為他買一盤台灣歌手鄭智化的磁帶。那時我還不知道鄭智化是何許人也,後來從電視上看到那個拄著雙拐,唱著《水手》,唱著《星星點燈》,唱著《遠離這座城市》的鄭智化,方明白兒子那時候的偉大憧憬。傷筋動骨一百天,兒子在家裏整整呆了三個月,三個月中,他常常站在陽台上,手拄雙拐,眼睛望著窩外,唱著鄭智化的歌。他唱的鄭智化的歌,有幾句歌詞我現在還記著廣他說風雨中這點疼算什麼,擦千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去年,我的長篇小說《愁客騎士》在台灣出版,我在序言中講了這個故事,並希望鄭智化能看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