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末看著牆上的照片,是小時候爸爸帶他去少年宮放風箏、在樓下公園踢足球,還有那張他坐在爸爸肩上看煙花的照片。那次的煙花放得又高又美,就仿佛銀河落下來,星星就快砸到腦門。
他輕拍著母親那因辛勞而彎曲的背,安慰道:“別擔心,媽媽,我們搬出去住就好了。”
母親低眸似是還有難言之隱:“末末,那個,你還記得大伯嗎?”
季末點頭:“記得,曉晴妹妹家,爸爸帶我去拜過年,他們家也在Z城。”
“沒錯,曉晴很喜歡你對吧?”母親眼中閃爍著希望,但接下來的話她卻難以啟齒,“是這樣,大伯家隻有曉晴一個女兒,想要個兒子,媽媽想……”
“我隻有一個爸爸!”季末敏銳地捕捉到了母親的意思,眉頭瞬間一皺,小小年紀竟能夠擠出個眉間紋。
“你爸出了那麼大的事,現在房子也沒了,我無所謂那些聲音,但再過幾年你就要讀大學,背負著這些事,你今後怎麼生活下去?你還有你自己的未來,不能被我們毀了。你大伯既然願意收養你,你就聽媽媽的話,過去吧!”
季末跪倒在地,強硬說道:“媽,就算爸爸不在了,我也可以保護你!我要和媽媽一起,要和媽媽一起!”
母親愣了愣,一同跪在地上抱住他瘦弱的身子:“末末,媽媽知道,你是個好孩子。隻是媽實在沒有辦法了,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我也舍不得,但你好了媽媽還有個盼頭……”
她側過頭,那淚花從側麵落下,聲音嗚咽,長久說不出話來,而後低沉自語。
為什麼是我們家,天爺我做錯什麼了,這麼折磨我的孩子。
……
季末的額頭瞬間滾燙,汗水也將衣領浸濕大半,直到冰冷的海水灌進他的口鼻,他嗆了幾口,身後有人推了他一把,但也正是這樣的清醒讓他突破了困擾他第十五次的心境。
他比任何人都要快掙脫,也許是十五次的練習,讓他熟練地掙脫恐懼。
身後的人慢慢靠近,喪屍圍城般向前行,彼此熙熙攘攘擁擠著。
人群中最顯眼的竟然是那對母女,母親帶著她走在人群的最前麵。
大寶小小的身影在五米開外,她隻是個五歲的孩子,此時被落下了正哭喊著要媽媽。
那女人已經失了神智,瘋魔一般地撥開人群衝在最前麵,嘴裏還念叨著:“梓宣,我的兒子,媽媽來看你,媽媽馬上來,馬上……”
她惦記著自己的小兒子,卻忘記自己那五歲大的大女兒了。
大寶也隨著人群走向海的深處,海水拍打著,很快沒過他的口鼻。他瘋狂地在水中撲騰,像一隻還未學會遊泳的小狗,而後頭一個接著一個的海浪,將她拍倒輕而易舉。
季末注意到了那個孩子,可此時離那燈塔隻有一步之遙。
不,那孩子離被淹沒也隻有一瞬間而已。後頭的人已經喪失了理智,這樣小的一個孩子隨時可能會被人踩過,那就像踩死一隻螞蟻毫無還手之力。
“季末!”他聽見了岸邊的呼喚,身體忽然一激靈做出了決定。
下一刻,燈塔的光輝暗下,整片海不再金黃,而是變成那熟悉的湛藍。
下一秒,那個站在燈塔上的人,那個撈起孩子的人,逆向而馳。
他閉著眼重拳拍打水麵:“我真是瘋了!”
三秒鍾後,穹頂之上的播報響起:“恭喜旅客江晨陽獲得避風港心燈權限,您可以選擇一位在絕世之巔的親友進行單獨連線……”
顯然他喪失了這次機會,但孩子有了活著的機會。
女人癱在燈塔旁,精疲力竭的她扶著石壁,她沒有意識到女兒的消失。隻是著急喘著氣說道:“我要見徐梓宣……讓我見見我的兒子……”
燈塔上的燈收到了指示開始變暗,它不再是指路明燈,那道光束不再刺眼,與之同時消失的還有那條路。
女人在眾目睽睽下消失在了燈塔裏,季末見過很多次消失在燈塔的人,沒有人知道他們最終的去向,有沒有見到過死去的人,有沒有重逢。
而當心燈落下的那刻起,海麵會有一次大的波瀾,那些沉浸在過去回憶沒有醒來的人,會被海浪卷走,永遠化成泡沫。
……
季末提前朝著岸邊走去,但方才的精疲力竭,加上抱著一個孩子,身子已經使不上力氣。很快他就被推倒在海裏。身後逃命的人,他們哪裏顧不上這些,揮拳抬腿一下下都實實在在打在他身上,而至於喘氣,早就被這海水封了口鼻,一隻手扒拉著海水。
就在這危難的時刻,一雙手將他從海裏撈起。
季末艱難喘過氣來,仿佛是灘塗上擱淺的魚,張合著自己的嘴,顫顫巍巍站直身子,他原本筆挺的襯衫也被扯破,再看那懷中是那個五歲的孩子鬆一口氣。
大寶的臉慘白,嗆了幾口水,嘴唇都有些泛白,不過好在沒有受傷。
身後那人也從岸邊走來:“你差一步就登塔了,實在太可惜了,要是我絕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海水落入眼睛的感覺不好受,濕了的頭發在被他一手抹到一邊。就這樣模糊的視線中,他才發覺麵前這個女孩,曾有過一麵之緣。
而那片寂靜的海吞沒了放不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