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橫崗紀事(二)(2 / 3)

送給巴圖魯(勇士)阿格。

餓了你就當飯吃,渴了你就當水喝,

鮮果放著不抗擱,吃到嘴裏甜心窩。

阿哥問我要點啥,也要伊勒阿穆克。

這是一首曲調歡快的情歌,配上依姆欽節奏感極強的樂聲,聽上去真讓人有一種恨不得在原地起舞的衝動……可是,就算我的演奏水平不到家,也不至於讓人想打哈欠吧,這個布揚古,他躺在那兒張那麼大個嘴幹嘛?

“伊勒阿穆克呢?”好像是猜到了我的心思,那張討厭的嘴發話了。

“去你的,你是巴圖魯嗎?連個字都寫不出來……”

“那又怎麼樣?咱們女真人又不像南蠻子詩啊詞啊的那麼多調調,布庫摔得好,打獵打得好,喝酒喝得痛快就是巴圖魯,跟寫字有什麼相幹?”

“不對,我阿瑪說能戰勝最凶惡的敵人的人才是巴圖魯!”

“……就算是吧。可這也沒寫字什麼事呀!”

“怎麼沒有?這麼容易的字,多寫幾次就能記住的,可你就是偷懶不肯記。你連自己的惰性都戰勝不了。一個戰勝不了自己的人,又怎麼能戰勝敵人?”小樣的,不信把你繞不進去,聽完了歌還想白吃果子,得寸進尺呢!

“難道我今天寫得出這個字就是巴圖魯,寫不出來就不是?”

睨他一眼,都這樣了還不死心呐。“以你現在這個水平……就算是吧!”

“說定了!”布揚古說這句話時興高采烈的神色讓我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可是晚了,鬆樹枝已經龍飛鳳舞的在空地上印下了剛才某人絞盡腦汁也寫不出來的那個字。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鬧了半天,原來真正傻冒的是----我?

“丫頭,你回來啦。快瞧我弄到什麼了?”拿著用帽子兜起來的草莓,還隔得老遠,就看見布揚古揮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衝我直嚷嚷,走到跟前,才發現這個髒得辨不出本色的玩意兒居然是我去年過年的時候用給弟弟妹妹做新衣裳剩下的碎布頭給他做的荷包。

“你叫了半天就是為了讓我看這個?人家辛辛苦苦給你做的東西,讓你給糟蹋成這個樣子,還好意思拿出來晃!”在林子裏轉了半天,草莓沒找到多少,倒是讓露水把衣袖褲腳都弄濕了,潮乎乎的挺不好受,正沒地兒發作。

“哎呀,那個……我待會兒就去洗,一定洗!你先看看這個……”袍子也好,帽子也好,每次都說是“待會兒就去洗”,結果哪次不是我幫他洗的。我本來扭了頭不理他,聽到這話剛轉過頭去要再駁他兩句,卻隻覺得臉上一涼貼上了一個什麼東西,本能地正要伸手去抓,卻突然在半空中停住了,因為我已經感覺到,掉在我臉上這位不速之客分明是一條還在慢慢蠕動的蛇!

“布揚古你開什麼玩笑!是尖的還是圓的?”我僵著上半身不敢動,生怕這位仁兄不耐煩咬我一口。如果它的腦袋是尖的----也就是有毒蛇的話,在現在這種醫療條件下,我肯定也就千古了。

“尖……尖的!你別動,千萬別動,等我來想辦法!”布揚古連聲音都顫了:“我沒想這樣,我本來隻想捏著它的嘴在你眼前晃晃嚇你一跳,我真的沒想到它會掉到你臉上……”

一條冷冰冰的長蟲在臉上緩緩爬行給我的感覺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是惡心。“別動,放鬆身子,千萬別動……”布揚古的聲音很輕,很柔和,認識他這幾年,還是頭一次聽到他用這種語氣說話,跟哄孩子睡覺似的。此時,他正拿著取下來的皮護腕,圍著我慢慢繞圈子。

“我不怕,你別著急。”我的聲音像我的臉一樣,有點僵,好像不是從喉嚨裏發出來的。腦子裏一片空白,隻能拚命提醒自己,不要慌不要慌,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慌,千萬要鎮定!而且,我能感覺到,布揚古雖然表麵鎮靜,其實內心比我還要緊張,連嘴角都在不自覺的抽搐。於是我安撫性地朝他笑了一下----其實隻是扯了扯左半邊嘴角,右半邊臉像有自己的意誌一樣,掛在那兒拒絕合作。

“不要動,別多想,馬上就……好了!”我究竟像石化似的站了多久?我不清楚。我隻知道當臉上再次一涼,接著一輕的時候,繃了太久的神經終於崩潰了。我尖叫一聲坐倒在地上,仿佛想要把剛才的緊張、恐懼在這一刻通通發泄出來,然而,背部和手臂上傳來的一陣戰栗卻讓我的叫聲很快弱了下來。

“哥,你……你怎麼啦?”是布揚古……是他抱住我那堅實的胳膊在發顫嗎?他的呼吸很粗,很急,好像剛剛做過劇烈的運動,撞得我的脖子都疼了;緊緊貼著我後心的胸脯裏,好像在敲著一麵小鼓。那一刻我忽然想起,第一次抱住我的時候,他的心就跳得這麼急,這麼快。據說男人和女人的心跳是不同的,比如我的心跳隻能摸到那麼一個點,而布揚古的卻似乎是一個小塊,像一塊門板似的在他胸膛上,忽閃忽閃的……

“丫頭,你嚇死我了。”布揚古啞著嗓子回答。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已經恢複了正常,速度之快甚至令我懷疑剛才的那一切不過是我的錯覺。正怔忡間,我驀地覺得腰上一輕,低頭看時,那把從不離身的小匕首已經被他拔了去。

這時,我才注意到那條蛇還提在布揚古手中。他剛才是用皮護腕猛地一下裹住蛇頭將它帶離我臉上的。沒等我開口動問,他已經飛快地用匕首沿著蛇頸劃了一圈,接著順勢一捋,“嘩啦”一聲,整張蛇皮呈筒狀脫落下來。

“給!”接住布揚古拋還的匕首,摸到一手的細膩溫潤。原來他趁熱把蛇皮套在了匕首柄上。那是一條白色的蛇,蛇皮上鱗狀的花紋頓時為這把利器添了一股剽悍之氣。

“好看吧?伊勒阿穆克呢?”那一臉得意洋洋的表情相當欠揍。

“噗!”一個還算完好的草莓丟進了那隻張得老大的嘴裏。帽子早被掉在了地上,加上剛才一撞一擠,裏麵的果子大部分都破了。粉紅的汁水掛在灰色的帽簷上,被春日下午溫和的陽光映得亮晶晶的,空氣中彌漫著混合了鬆脂味兒的甜香。也許是剛才的曆險太耗體力,我懶懶地在布揚古身邊躺了下來,才發現今天的天空竟藍得那般澄澈晶瑩,一如初學繪畫的孩童筆下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