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艱難時世(2 / 3)

“你能不能把她抱出來一點?我想看看她的喉嚨。”莫非是扁桃炎?這破棚子,鑽進去以後腰都直不起來,光線更是暗得什麼都看不清楚。人呆在裏麵就隻適合幹一件事----睡覺。住這麼個鬼地方,不得病才怪呢。

可是等我用小刀鞘壓住她的舌頭,就著正午的陽光朝她喉部看去時,卻再也沒有調侃的心情了。因為在她的扁桃和喉腔四壁,分明蒙著一層灰白色的薄膜。頭痛、發燒、呼吸困難、喉部明顯陰翳,這隻能是----

“是乳蛾!”聽到這句話,布揚古的臉色頓時變得比那層白膜還難看。

乳蛾,就是後世通常說的白喉,是一種常見的小兒傳染病。發病快,高致命,如果不能及時治療,病人很容易窒息而死。就目前而言,它和天花一樣,是一種令人聞之色變的絕症。對於接種過百白破(百日咳、白喉、破傷風)疫苗的我來說,這種病本來是十分遙遠的,可是現在,它就活生生的出現在了我的麵前。

“你快站遠些,這種病是過人的。”我攔住伸手想抱抱妹妹的布揚古正色道。隻是我卻沒有想到,我的身體已經不是原來那個身體了,被傳染的危險性跟他一樣大。當時我隻是拚命在腦中搜索著,難道就真的沒救了?不對,在我原來生活的時代,白喉早就不是不治之症了,一定有什麼辦法可以治好,一定有的!

可是,就算有方子,又上哪兒去找藥呢?雖說老林子裏藥材多,也不是要什麼就能有什麼的。咦,說到林子我倒想起來了,剛才進來的時候好像看見路邊草叢裏有幾株葉子扁而尖的細莖草,莫不是瓜子金?

想到這裏,腦子頓時活泛起來:“布揚古,你快去找些瓜子草來,好像進來那個岔道口就有。呃,還有,你們家有奶吧?牛奶羊奶都行,也去弄一點來。”這是我忽然想起來的一個偏方,管不管用就不知道了。

“瓜子草我這就去找。”布揚古受驚似的跳起來往外麵奔去,“不過奶沒有了。”

隨著搗爛的瓜子金擠出來的汁水一點點滴進女孩的喉嚨,她的呼吸似乎稍微順暢了些。我歎了口氣,給她額頭上換了一塊浸冷水的布片。如果混合鮮奶一起滴入效果會更好些,可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你看,她好些了!”布揚古激動地搖著我的手,“小丫頭你還真行,呼倫可算有救了!”

“別高興得太早,這個辦法隻能維持一時。現在得去找些土牛膝,最好再加點婆婆丁和金銀花,熬了水灌下去,如果能過了今天晚上,就不礙了。”我特意把“今天晚上”幾個字咬得很重,相信他這麼聰明的人一定聽得懂。

果然,他的臉色變了。呆呆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仍然人事不醒的妹妹,猛然一轉身做了一個我絕沒有想到的動作。他跪了下來。高我一個頭的他推金山倒玉柱般的直直朝我跪了下來!

“求你救救呼倫吧!我就這一個妹妹,我答應過阿瑪要照顧好她的。這幾年就我跟她兩個在一起,她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她啊……”

“你快起來!”我連忙手忙腳亂地拉他,可他卻紋絲不動,“你快別這樣。不是我不肯救她,是現在這個樣子,你也看到了……反正,我盡人事就是,但你也要有個準備!”

聽到我的最後一句話,他猛的像安了彈簧似的從地上跳起來:“你剛才說要什麼藥?我去找。”

“牛膝你認得不?還要婆婆丁和金銀花。”見他一臉尷尬,料也不認得,又道:“還是我去吧,我知道哪兒有。要是再喘不上氣就喂一點瓜子金給她含著,額頭上的布要勤換。”

牛膝很不好找。尤其是因為有藥用價值的是它的根,所以必須要經年的才行。當我抱著兩塊牛膝根和一兜婆婆丁回到小草棚時,落日的餘暉正在把整個山坳染上淺金色。一種黃昏特有的肅穆四下彌漫著。周圍靜悄悄的,許是因為我的到來,頭頂上忽然有隻烏老鴉“嘎”地大叫了一聲,一振翅,箭一般刺向暮靄沉沉的天空去了。

“回來了?可急死我了。”布揚古從草棚裏探出頭來,“呼倫剛剛好了些,不大喘了。”

“行,你先拿去洗洗。”順手把懷裏的藥遞給他,我一躬身鑽進了草棚。

呼倫的小臉兒上仍然帶著紅暈,微張的嘴唇卻有些發烏,一縷夕陽透過幾莖亂發照在上麵,隱隱泛出一絲青氣,像景德鎮的青釉瓷盤似的。不僅如此,她那裹在褪色藍布袍子裏的小身子也玲瓏得如同瓷人兒一般,經傍晚蛋黃色的陽光一映,竟顯得有些透明,仿佛要在那抹渾濁的光柱中漂浮起來。

看到這副情形,我心中猛地一緊,忙伸手去試她的脈搏。她的手心涼涼的,出了汗,有點潮。

“布揚古,你這是怎麼守的病人?!”我的嗓音突然尖得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呼倫她,她,她都歸了長生天啦!”

“你騙人!”我的衣領被一隻瘦骨嶙峋卻異常有力的手揪起,勒得我幾乎不能呼吸:“她剛才明明還好好的!你說她過了今晚就沒事的!”

“我……”我剛吐了一個字就被勒得說不出話來,隻能拚命地推拒他近乎謀殺的舉動。讓我感到害怕的不是對麵的少年揪住我衣領青筋畢露的手,而是他那雙眼睛,那雙血紅瘋狂得不似人類的眼睛。

“砰”的一聲,我們終於雙雙坐在了地上。我撫著脖子咳了好一會兒才喘過氣來:“你這不知好歹的東西,我救人倒救出不是來了?我早說過我不過盡人事而已,她自己命該如此,我有什麼辦法?”

他呆呆地坐在地上,對我的話仿若不聞。直到我為呼倫淨了臉,抹了身子,他仍然就那樣呆呆地坐著,一動不動,也不哭。

“我知道你心裏難受,可這病是過人的,搞得不好就是瘟疫,呼倫的身子還是早早燒化安葬了才是。”我輕輕扳過他的身子,淚水卻止不住一滴滴落在他肩頭厚厚的補丁上:“她這一生清清白白地來,清清白白地去,倒比你我少受幾十年活罪,未見得不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