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艱難時世(1 / 3)

我更生氣了,重重地用弓在他手上敲了一下。他吃痛地低低叫了一聲,順勢一矮身就要跑,不料我一直抓著他的右手,他這猛然一帶,我倆不提防一下子都摔倒在了地下,我正好壓在他的身上。

在他背上用力一撐直起了上半身,我借機抓住了獐子的後腿使勁一提。沒想到這小子即便摔倒在地手上也抱得死緊,我拉了一下沒能拉動,二人頓時陷入了拉鋸戰,一人扯住獐子的一頭,像街頭小混混打架似的在地上滾來滾去。

“嘩啦”一聲,我抱著獐子的一條後腿撞在一棵樹上,那小子也好不到哪兒去,後背剛好磕在一塊大石頭上,一時齜牙咧嘴起不了身。

“不要臉的小賊,還我的獐子!”撲上前去一把提起那家夥的衣領,我才發現這個小賊不比我大多少,塵土和傷痕遮蓋著的,是一張消瘦不掩英氣的臉,倔強的眼睛裏竟已隱隱的有了淚光。

“你哭什麼哭?”見他這副樣子,我的手稍稍放鬆了一點。什麼跟什麼呀,明明是他不對,怎麼看起來倒跟我在欺負他似的,“偷東西還有理了你?”

“跟你說了我不是賊。我妹妹病了!”他用力扒開了我的手站起來:“放開我。哼,要不是我兩天沒吃東西了,你以為你個小丫頭片子能抓得住我?”

“你妹妹病了你偷我的東西就有理啊?”這叫什麼邏輯?

他低下了頭,一言不發。其實這時他大可借機跑掉的,但他沒有動。

“說話呀,啞巴了,還是沒詞兒了?”說著又向他仍然抱在懷裏的獐子伸出手去。

卻被一隻粗糙有力的手握住了。

“我求你了,把這隻獐子讓給我吧。”對麵的少年突然變得很平靜,這種帶著絕大勇氣的平靜混合著他眉宇間深深的憂愁,恍然間竟有了一種動人心魄的力量,“我妹妹病了好幾天了,躺在床上氣都喘不過來,今兒個燒得連我也不認得,實在是拖不得了。可我沒錢,別說藥,就是飯也沒得吃的。要不是為了妹妹,我餓死也不會幹這樣的事。我知道大夥都不容易,可我這是人命關天的事,隻求你能發個善心,”說到這裏他不堪重負般地垂下頭去,好像每說一個字都要費很大的力氣,“我……我將來一定加倍報答你。”說罷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你妹妹……她什麼病?你阿瑪、額娘也不管,就讓你出來偷東西?”我有點半信半疑,誰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裝可憐博取同情呢。再說了,就算他說的是真的吧,可我救濟了他,誰來救濟我呀?這年頭,能顧好自己就不錯了。

肩頭驀地挨了重重的一擊。我立腳不穩跌坐在地上,抬頭看時,隻見對麵那張盡是皴裂痕的臉已經漲得快要滴下血來,連耳輪子都紅了。

“我沒有阿瑪,也沒有額娘!”他爆發般地喊道,“我就是個沒人管的野孩子,才會出來偷東西!這下你高興了吧!”

“你站住!”我掙紮著爬起來,見他已經跑出快一箭地,忙用平生最大的聲音喊道:“你還想不想治好你妹妹的病了?”

這句話果然管用。他猛地收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頭,而是任我跌跌撞撞地跑到他身邊才問:“你阿瑪是薩滿?”

“不是,不過我跟莊子上的薩滿學過幾手。”前世我就對中醫比較感興趣,如今也常常向蘇克察嬸子討教,一般的小病還應付得下來,不過這時期的女真人有了病卻寧可相信薩滿,我也隻能這樣取信於他,“這獐子皮已經壞了,拿回去也賣不了幾個錢,一來一去的還耽誤工夫,不如讓我給你看看去,我知道幾個很管用的偏方呢。”見鬼,我這是怎麼了?就像我自己說的,這獐子皮已經不值錢了,他非要拿就讓他拿去吧,瞧他那樣子也怪可憐的。可是還債的期限已經快到了,我還在這兒跟他泡什麼蘑菇?可是不知怎麼的,看著身邊的少年發紅的眼眶、烏青的嘴唇、瘦削的身材以及他仿佛有無限心事和委屈的神情,我就無論如何也沒法狠下心來不管這件事,雖然,我也知道自己其實沒有什麼資本和能力來管好這件事。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好像在估摸我究竟能有幾斤幾兩。不知怎的,我忽然對袍襟上累累的補丁感到有些羞愧,忙低下頭用手裏的獐子腿把下擺遮了起來。

“那你來試試吧,”他好像下了某種決心,“要是能治好呼倫的病,我一定賠你很多很多獐子。”說著忽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轉身朝他那匹又老又瘦的馬跑去,與此同時,一大塊黑乎乎的東西朝我飛了過來。

是那隻缺了後腿的獐子。他把獐子還了我,不怕我不跟他去了嗎?一點點暖意驀地湧上心頭。抬頭見他已經牽著韁繩準備上路,忙趕上去邊走邊搭訕:“你妹妹叫呼倫?那你叫什麼名字?”

“……布揚古。”咦,這名字怎麼有些耳熟,好像在哪兒聽過似的。

布揚古的家就在左近的一個小山坳裏,其實我以前不止一次到過那裏,隻是實在沒想到那個三角形的木頭架子上苫幾塊破草席的小窩棚裏會有人常住。山上這類窩棚倒是很多,不過一般都是獵人臨時過夜用的。看著那發黑的草席邊緣和長滿蘑菇的木頭架子,我真不敢相信這就是一個病人住的地方。

不過現在我已經沒心思考慮那麼多了。躺在窩棚裏唯一一張髒兮兮的麂皮褥子上的女孩和我仿佛年紀,正自微仰著頭,艱難地一口口吞食著汙濁的空氣,隨著胸口大麵積的起伏,鼻間嘶嘶有聲。盡管棚裏的光線很暗,仍然可以看到她的兩頰浮現出病態的紅暈。

伸手試了試,果然額頭滾燙。脈象弱而寬,一下下的不甚分明,好像連成串在打滾一般。表麵上看似乎隻是普通的重感冒發燒,可看著那女孩掙紮著呼吸的模樣,我總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

“布揚古,她是什麼時候發病的?”望、聞、切之後還要問。

“就前兩天,咳嗽,說是頭疼,嗓子也疼。開始以為她是受涼了,誰知道第二天就喘不上氣來了,痰也多得很。你看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