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這裏是——馬車?”我從他懷裏抬起頭,迷迷糊糊地環顧著光線昏暗的四周,心想道:我怎麼起這麼早,這是哪裏,居然還沒天亮啊。
“嗯。”他點了點頭,似歎非歎般看著我,又伸手拉開車窗上覆著的簾子,放出那一世界柔軟的黃昏來。
太陽沒有溫度地在曠野裏燃燒著,很遠,又似乎很近。
而我在愣了好半天之後,才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又趴回到他懷裏,埋頭咕噥道:“我一定是在做夢,現在明明是早上,怎麼外麵的太陽這麼怪……”我下意識地在他懷裏拱了拱,似乎在尋到一個舒適的位置,然而沈君聆卻忽然不著痕跡地推開我,將我重新安置在軟蹋上,又撇開目光望向窗外。我靠在軟墊上,奇怪地望著他的側臉,頭腦還是昏昏沉沉的。因為背光,我隻看得清他的輪廓,因而也隻能靠近了問道:“我睡了多久,現在我們是在哪裏啊?”
他沉默半晌,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兒,他才轉過頭回答道:“已出華章境外,明日便到沂蒙。你睡了一整日。”
忽然頭腦裏像是開了天光般明朗起來,睡意全無,整個人都因為飽眠而變得暢快無比。我跪坐在軟蹋上微微傾身朝他的臉探去,好奇地問道:“你剛剛,在想些什麼?”他眯起眼,看著近在咫尺的我,忽然便冷了一張臉,拂袖起身而去。我一愣,隨即裝模作樣嚎道:“哎喲,啊……”我撫著肚子在軟蹋上艱難地滾了一圈,便看到沈君聆轉身坐下將亂滾的我拉住,安置在引枕上,皺眉看著我道:“怎麼了?”
我雙手捂著肚子,隻故作高深地看著他不語,心裏五味陳雜,須臾見他欲開口,我才搶著問道:“你剛剛明明在躲我,你躲什麼?你怕什麼?”這話題本來還要繼續,而且還很嚴肅的樣子,可我的胃卻在這時極不爭氣地咕咕直叫——真是煞風景。我暗歎一聲,紅了臉大聲嚷道:“幹嘛呢幹嘛呢,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再看、再看就把你吃掉,哼!”我別扭地別開臉,有種心虛的感覺。
這樣沉默了片刻,我便聽到沈君聆似歎非歎地問道:“你剛才……是餓了?”而我沒有回答他,也不敢去看他。就在我覺得自己矯情過頭想要贏回自己的陣勢而轉過頭的時候,卻已經發現沈君聆不在馬車上了。
過了沒一會兒,沈君聆提著食盒又回來了。我巴巴地接過食盒並將它打開,然後若無其事地笑道:“這些點心花樣真多。”沈君聆沒有接我的話,安靜地坐在一邊看著我。而我,胡亂說了些話後隻得硬著頭皮迎著那目光看去。他的臉色不太好,有些冷硬,一雙狹長的鳳眸就那麼逆光半眯著,直勾勾地盯著我。厄,也不能說“直勾勾”,倒像是有些凶狠狠……不會是生氣了吧?可我隻是無病呻吟兩下,也沒真的說我哪兒疼啊。我心虛地眨了眨眼睛,將點心放在一邊,湊近了他笑道:“你生氣啦?”
他仍然冷著一張臉不語,隻靜靜地看著我。也在這一刻我才發現原來他是這麼喜歡不言不語地盯著我看。我笑嘻嘻地咳了兩聲,然後爬到他旁邊抓著他的手臂仰首衝他道:“其實我知道你那會兒在想什麼哦。”
他的目光分明一閃,神色亦有一刹那地不自然,然後卻又冷著臉輕笑道:“你倒是說說看。”這樣的淡定啊,我倒不明白了,他這是幹嘛?一點也不心虛嗎?我尷尬地盯著他的眼睛,隻覺得兩頰滾燙,厄,什麼叫我說說看?可是隨即一想,卻又覺得不甘心起來,索性咬著牙憤憤地瞪著他道:“哼!敢做不敢當,你剛剛明明有反應的,很強的反應,我不小心碰到了!”說完,還好死不死地指著他某一處。
他先是冷臉看著我不語,一雙狹長的鳳眸像是凝了墨汁般深濃,仿佛在做著洶湧的掙紮,仿佛困獸之危。接著,他的手伸近來,撫上了我的臉……我雙手抓著他的長袖,臉被他捧在手裏灼燙不安,興奮沉溺。那近在咫尺的臉,那倒映著我的模樣的雙眸,都讓我激動得難以自製。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不知為什麼,腦海中突然冒出這樣一闕,像是很久很久之前也曾有人這樣在我麵前念過一般……我真是瘋了,這怎麼可能呢!可是,感覺又很真實,我無法自欺欺人。我看著他溺斃人的炙熱眼神,感受著他愈益沉重而急促的呼吸,癡癡地想到:就算是為了你去死,也是值得的!隻是生活裏總是充滿了未知,這個時候的花安城,又怎麼可能會預料到這一語成讖的玄機呢?那場久經時光的離別突如其來地改變了我們本該有的生活軌道,等我覺察到的時候卻已經為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