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2 / 3)

前庭沒有人,回廊上也沒有人。大堂上有很多醉倒的下人,卉兒壯著膽子上前對其中的幾個踢了兩腳,這些人卻如同睡死了般沒有任何反應。

雁非越發覺得不對勁,那些人不是醉酒,倒像是被什麼東西迷昏了過去。她側耳細聽,哭聲好像是從醉心閣裏傳來的,幽幽的,淒慘萬分。她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七歲那年的冬夜,爹娘全身染血的畫麵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也顧不得是如維的洞房花燭夜,徑直闖進醉心閣。

推開房門,還來不及有任何言語,眼前的一幕讓她驚駭地大叫起來——鄧如維渾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就像爹爹一樣,胸口插著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穿著大紅嫁衣的公主披頭散發地跪倒在他身邊,哭得肝腸寸斷。

如維身上的血已經不流了,顯然早已死去多時。

“公主……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壓下滿腹的震驚與悲痛,雁非抬起淚眼強自鎮定地詢問,話語卻微微地顫抖著。

纖細嬌小的身子停止了顫栗,臨月公主茫然地抬起頭來,似乎剛剛才察覺到雁非的到來,一時竟呆愣著說不出話來。

“公主,”雁非輕輕地又喚了一聲,充滿擔憂與疑惑,“公主?”

臨月眼中水光一閃,像一個受盡驚嚇和委屈的孩子見到母親一般,直撲入雁非的懷中,“如維,如維他……”

“告訴我,告訴我如維到底怎麼死的?”眼淚從雁非緊閉的雙眸中靜靜地滑落,滴進臨月伏在她胸前的長發中。

“是他,我知道是他!”

“誰?”

“察赫哲!”

“你知道你是誰嗎,雁非?”

“我?我是誰?”

“當今皇三公主,也就是皇長子朱常洛的嫡親胞妹——臨月!”

“這……這怎麼可能……你……那你……”

“我想,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我也不怕什麼欺君之罪了。雁非,你聽我說,你才是真真正正的皇三公主臨月,如果你對童年發生的事情還有一點兒印象的話,就應該相信我所說的話。難道你忘了柳家夫婦的死,忘了逃亡在外被賣到秋水樓的日子了嗎?”

“可是,可是……”

“你是想問我又是誰吧?其實,我才是真正的柳家小姐雁非。”

“如果我是臨月公主,為什麼會流落民間?我爹和我娘,又是為了什麼被無辜殺害?那麼你又是怎樣進到宮中的?難道所有的人都沒有發現現在的公主是個假的嗎?”

“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的疑問,也有理由懷疑我所說的話,可是如果你見到一個人,你就不會再懷疑你自己的身份了。”

“誰?”

“朱常洛!”

曉霧輕煙,落花點點,恨水塢上一片慘淡蕭瑟的景象。

湖心有一個浮木涼亭,一個身著華服的年輕男子端坐在亭心欣賞著對麵女子優美的琴韻。一身素白的柳雁非如同雕像般,紋絲不動地靜立在男子身邊,臉上沒有了先前的驚懼不安,隻是一片淡定從容,如雪的肌膚襯著白衣白裙,飄然欲仙,隻有眼光中偶爾閃過的淒楚迷茫,泄露了刻意裝扮出來的鎮定。

她等待著眼前這個據說是她哥哥的人告訴她所有的一切,那些從她懂事以來就一直伴隨著她的記憶,還有那些她想到頭疼欲裂也找不到答案的問題。

可是她卻不敢輕易開口,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麼。隱隱地,她預感到真相並不隻是偷龍轉鳳那麼簡單,也許整件事中充滿了太多的血腥陰謀,也許是關係到太多的讓她付出感情的人,所以,她反而希望真相來得再慢一點兒,再平緩一點兒,讓她的心找到一個強悍有力的支撐。

琴聲終於停了。

端坐在亭心的男子緩緩回過頭來,眼中的精光瞬間像利劍一般向她投射過來,穿過她眼中的層層迷霧,一直看進她的心裏,讓她泛起陣陣寒意。

男子開口了,語氣是淡淡的,卻充滿威脅和壓迫感,“如你所知,你才是我的親妹妹臨月。”

雁非的身影晃了晃,尖銳的痛楚刹那襲遍全身。她想不明白,為什麼一個自稱是她親哥哥的人,能夠用這樣淡定冰冷的語氣同她說話。

他們從小就放棄了她,讓她從一個金枝玉葉的公主成為一個在青樓裏賣笑的女子,過著載沉載浮的漂泊日子。現在,卻又理所當然地告訴她,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理應受到萬民的景仰和愛戴。

而在這個自稱是她哥哥的人的眼中,她看不到一絲一毫關於親情的表情,從他的語氣裏,她也聽不出一點心疼和憐惜。他是她的親人嗎?為什麼在她心中,感受不到一點骨肉相連的親切感和熟悉感?

她靜靜地站立著,沒有說一句話。

“我知道你還有懷疑,”男子又開口了,“不過我有的是證據向你證明我所言不假。

“你的肩胛之間有一道暗紅的狀同烈焰的胎記,是生來就有的,很奇特;右手腕上,有一點淡淡的青色的疤痕,那是很小的時候同母妃去上香時不小心被煙灰燙傷的,還沒有來得及醫好,便出了宮;你的身上,應該帶著柳大人留下來的九蟠龍金鎖,那是父皇在你滿月時賜給你的;還有,你的記憶裏,應該會有柳家被滅門的慘境……”

“別說了,別說了,”雁非忍不住打斷他的話,“我相信你!”

不能不相信,她的胎記隻有卉兒一個人知道,她手腕上的燙傷疤痕的來曆,連她自己都沒有記憶,隻可能是很小的時候受的傷,而蟠龍鎖,她從小戴在身上,那是爹爹留給她的惟一遺物,就連卉兒也沒有見過,至於柳家滅門的慘痛記憶,爹爹臨死前喚她月兒的樣子,雖然不能很清楚地想起,但那些破碎的片斷,是那麼的清晰和沉重,她怎麼敢忘記?

朱常洛點頭示意彈琴的女子為雁非斟上一杯茶,自己則站起身走到雁非身邊,輕輕將手放到她肩上,“雁非,不,臨月,這些年你受苦了,皇兄對不起你啊!”

這是雁非見到朱常洛後,他說過的最感性的一句話,一瞬間,十多年的坎坷酸楚化作滿腔欲訴還休的委屈,讓雁非的眼眶濕潤起來。

哥哥究竟還是哥哥,沒有過於激動的表情,隻是因為身為皇子,不習慣將一切表露在外,可是那句充滿感情的話,說明他還是心疼著她這個受盡委屈的妹妹,還是惦記了她這麼多年,畢竟,血緣是時空隔不斷的。

“皇兄!”一聲嗚咽從她口中溢出,荏弱的肩膀好像再也扛不住重逢的萬千感慨,眼淚終於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