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社區的鐵門被鏽蝕成暗紅色,陳東的帕薩特剛停穩,車胎就陷進龜裂的水泥縫裏。
周可風整理著西裝袖扣,腕間的歐米茄碟飛係列在晨霧中泛著冷光——這是彭峰五年前在瑞士考察時送他的“工作紀念品”。
“周部長,這路該修修了。”
陳東用皮鞋尖踢開擋路的碎石,石縫裏嵌著半張泛黃的《拆遷補償協議》。
宣傳部的攝像機剛支起三腳架,樓上突然潑下一盆髒水,混著菜葉的汙水濺濕了周可風的褲腳。
五樓窗口閃過光頭紋身男的側臉,脖頸的蠍子紋身隨肌肉抽動。
社區廣場的公示欄前聚著二十幾個老人,他們沉默地舉著硬紙板,墨汁淋漓的“還我家園”下壓著泛白的安置費明細。
穿城投製服的保安隊長叼著煙晃過來,胸牌上的鋼印數字“CY007”讓陳東瞳孔驟縮——這是三年前暴力拆遷案中失蹤的挖掘機編號。
“領導們辛苦了。”
保安隊長遞煙的手背有道刀疤,“這安置房質量確實差,您看牆皮掉的...”他故意跺腳,裂縫立刻爬上牆根,簌簌落下的灰渣在周可風肩頭堆成小山。
省台記者的話筒突然失靈,滋滋電流聲裏混著模糊的威脅:“...當心觸電...”。
陳東沒有接保安隊長遞過來的和天下,而是朝金田社區的書記錢富貴招了招手。
“把信訪登記冊拿給我看看。”
錢富貴指了指辦公桌左側的抽屜。
“喏,在那裏。”
陳東翻出信訪登記冊,指尖停在“王翠花”的名字上。
去年按滿紅手印的聯名信裏,這老太太排在首位。
“去看看王翠花吧。”
一直沒做聲的周可風突然開口,陳東和錢富貴都沒反對。
畢竟在場的人加一塊,級別都沒周可風高。
可當眾人敲開702室的門,開門的卻是戴金鏈子的年輕人。
“我奶奶住院了。”他嚼著檳榔噴出紅沫,茶幾上的CT袋印著“君悅健康管理中心”——城投集團旗下的私立醫院。
周可風突然劇烈咳嗽,掏出的絲帕角上繡著“青岩”二字。
陳東瞥見病曆本從年輕人褲袋滑出,診斷欄的“阿爾茨海默症”墨跡未幹,而簽字醫師正是彭峰的表侄。
樓道監控探頭忽然轉向,紅光在眾人臉上掃出警戒線。
“請領導看看我們的居住環境!”省台女記者將話筒懟到陳東麵前,背後的攝影師突然踉蹌——不知誰在鏡頭前拉起橫幅“感謝政府關懷”。
直播畫麵詭異地跳轉到三年前的安置房竣工儀式,彭峰剪彩的鏡頭循環播放,禮花在電子屏上炸成“和諧家園”的金字。
周可風的手機在褲袋震動,匿名短信亮起:“青岩的銀杏黃了。”
附件是張模糊的照片:二十年前的他正在焚燒選票,火光映出背後彭峰年輕的臉。
冷汗浸透襯衫時,他瞥見保安隊長正把玩著防風打火機,火苗躥出的高度與照片中的烈焰分毫不差。
返程時帕薩特的胎壓警報突然尖叫,陳東蹲身查看,左前輪紮著三枚建築用的鋼釘。
修車工從輪胎紋路裏摳出張字條,打印的宋體字還沾著機油:“超期安置費已存貴夫人賬戶。”
周可風盯著自己妻子銀行卡的末四位,想起上周剛辦完的離婚協議。
電視台的直播車引擎蓋被人潑滿紅漆,女記者的采訪本不翼而飛。
陳東摸到擋風玻璃雨刮器下壓著的U盤,插入車載電腦後畫麵閃動:昨夜周可風在茶樓與彭峰秘書握手的監控,時間恰好覆蓋他說在加班的時段。
後視鏡裏,光頭紋身男騎著摩托呼嘯而過,尾氣在霧霾中拖出“7-902”的幻影。
陳東沒有說話,這錯綜複雜的局勢已經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副處級幹部能夠幹預得了。
回到市委大樓時,暴雨雲正在穹頂積聚。
柳雪站在九樓落地窗前,指尖劃過結霧的玻璃,在水汽上畫出金田社區的輪廓。
陳東遞上的U盤被她插入加密電腦,監控視頻裏突然插入段老舊錄像:二十歲的周可風在青岩縣檔案館,正將某份標著“永久保存”的檔案投入碎紙機。
“明早開常委會。”柳雪將銀杏胸針別上西裝領口,“請周部長彙報今天的調研成果。”
她按下遙控器,電子沙盤上的金田社區突然塌陷,地下管網圖層亮起血紅色警報——那裏埋著城投集團未申報的燃氣管線,終端直通彭峰家的別墅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