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歲月(五)(3 / 3)

我說:“你信芙蓉說的?”

“芙蓉不可信,從來就沒有可信過,以前橫衝直撞還算傻,現在反而神神叨叨,廢話一堆,看起來更傻!‘海帶’有什麼徒弟,我能不知道麼?!”

“但至少芙蓉也算走上正道了,我們還是要感謝耶穌的!”

阿水問我信不信有神。

我說:“我尊重每個人的信仰,哪怕他迷信數字迷信顏色或是迷信春哥。”

阿水說:“你離題了,沒有人會吧數字裱個相框當神來拜!”

我說:“我相信,世界上這麼多科學難以解釋的東西,比如說猴子進化成人,這應該連猴子都不敢相信。自然界這麼多的規律,卻又循環守恒,一定有一個超越自然的意誌在控製和主宰這一切,我們的生活,可能隻是它編好的一段程序,有各種約束,也有種種隨機,就像為什麼會有你,為什麼會有我,為什麼我們會相遇,會成為好朋友,為什麼我們又會喜歡同一個女孩,我想我們應該對這一切保持敬畏。”

阿水揉了揉眼睛,說道:“我希望有一個神,有一個上帝能聆聽人們的懺悔和心聲,我會跟他說請相信我以後一定會做個好人。我自私、放肆,狂妄,不知天高地厚,我害了我的父親,害了我的妻子,也害了我自己,而且,”阿水忽然有點哽咽,他說,“我也害了你。”

我不敢相信這是阿水說的,我問他道:“你什麼時候害了我了?”

阿水用力揉過之後的眼角閃爍出一種純淨的光亮,很久沒這麼仔細的看過他,竟發現他額頭已有了淺淺的皺紋,他變得深沉而憂鬱,他告訴我:如果不是他的自不量力,就應該成全我和栗子,這樣或許對誰都好。

我心裏一顫,舌頭僵硬,傻在那裏。耳畔是海浪拍打著岩石的聲音,“嘩嘩嘩”,一陣陣,人生無常,越是長大越不敢說永遠。

2014年六月,巴西世界杯如火如荼,可我最喜歡的西班牙和阿水最支持的意大利都在小組就被淘汰了,西班牙被荷蘭踢了個一比五,意大利更是輸給了哥斯達黎加。

“就像人生,總有起起落落。”阿水笑笑說。

我們看球也沒有以前那麼狂熱了,有時候難得約朋友一起出來酒吧看球,可喝酒喝著喝著,聊得開心,把比賽都忘記了。

半決賽,巴西輸德國,輸了1比7,我和阿水最後一次踢比賽,也是輸了7比1。

那是在縣體育館旁邊新建的一塊五人製足球場,綠色平整的人造草,白色幹淨的球門,場地外麵罩著藍色的鐵絲網,阿水感歎說如果我們小時候要是有這樣的場地就好了。

我說:“是啊,在大學之前都沒見過綠色的草地,也沒見過一個掛著球網的球門呢!”

阿水說:“記得小學的時候我們去水產城那曬海鮮的水泥地上踢球,兩個書包一扔就是球門了,那水泥地可謂遼闊,我低著頭帶球,小夥伴們圍著我搶,我一路狂奔,等停下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跑到離‘球門’100多米遠的地方去了!”

我笑著說我也記得。

那次比賽是我們縣足協組織的,球場上見到了很多以前一起踢球的老麵孔,我和阿水多年後再次聯手依然有著當年的默契,阿水的腳力依舊驚人,常常在後場就彎弓射箭,大力轟門,而我就等在對方球門附近伺機補射,隻是我們的體力早已不複當年,30分鍾一場的比賽,最後10分鍾我都累得快睡著了。

最後一場球,我們還請了阿三出馬,阿三一身專業行頭,英姿颯爽,可惜我們常常進攻壓上去,防守回不來,害他以一敵眾,連丟7球。比賽結束的時候,他很生氣地說:他自己現在剪一個頭要200塊,怎麼會踢了場這麼沒檔次的比賽!

可阿水已經不覺得有什麼難為情了,他說他要慢慢去適應在生活中做一個失敗者。我跟阿水說:“我好像看到小學時搶我們球,被你摔在地上的那個家夥。”

阿水愣了下,說:“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他在哪呢?”

我說:“就剛才進了我們三個球的那個……”

“你怎麼認出來了?”

“因為他還是跟小學的時候一樣高,沒有變過。”

阿水笑歎一聲,說:“這家夥現在速度這麼快,根本防不住,就想不到昔日的手下敗將,花了20年時間竟然打敗了我們!這就是傳說中的君子報仇吧!”

我想了想,說:“應該是時間打敗了我們,他卻戰勝了時間……”

阿水搖搖頭說:“阿杯你太文藝!事實上,沒有人可以戰勝時間!”

沒有人可以戰勝時間,包括青澀,狂熱,執著,夢想,它們都在時光裏漸漸暗淡,逝去,還有那些我們身邊的人和事。

小林的爺爺去世了,那天,小林放飛了所有的鴿子,他爺爺可能是這個鎮上最後一個養鴿的人了,黃昏時候,晚霞中,那群鴿子飛了一圈又一圈,卻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賣燙菜的大猛飛去世了,據說他和朋友搓麻將,胡了一把從來沒胡過的大牌,興奮過度,腦溢血走了。從此,孤獨的晚上,還是那個路口,豬頭明排擋裏的菜色少了一半,他一個人拿著顛勺,忙得汗流浹背,卻神形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