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五一放假,我回去看阿水的時候,阿水就在攤位上坐著,笑臉迎人,他說他開始還有點難為情,後來也就習慣了,也學會了人多的時候大聲吆喝,招攬生意。
鎮上閑人多,背後難免會對阿水指指點點,阿水說起有些氣憤,我勸阿水別往心裏去。
阿水笑著說:“那當然,我是何等氣概!”他從鋪位下方的抽屜裏拿出了本記事薄,翻開給我看一首詩,詩曰:“風平浪靜不是水,波瀾壯闊不為誰,人生本就無定數,驟雨反可添彩虹。不必氣餒無需愁,心底坦蕩巧運籌,縱有碎語撲麵來,撣作慷慨貫春秋”
“前半段敘事,後半段抒情還有了押韻,我覺得應該不是你寫的。”
“怎麼不是我寫的?”阿水說,“我的字跡你看不出來麼?!”
我說是詩句!
“哈哈,”阿水笑著說,“真是瞞不過你!是栗子的爸爸托人從裏麵帶出來的。現在想想,我真對不起他,當初剛結婚的時候去看他,老人家千叮嚀萬囑咐,讓我照顧好栗子,都是我好高騖遠,眼高手低把一切都搞砸了。”
阿水合上本子,靜靜地看著我。忽然又問我:“阿杯,你想不想去海邊?”
“海邊?”我很詫異。
“是的,”阿水說,“我帶你去。”
我坐上阿水爸爸那輛有點老舊的帕薩特,阿水推了三把才把檔位掛上,“忘了踩離合了”,阿水有點無奈。
我問他:“那輛淩誌呢?”
“賣了20萬,”他輕描淡寫。
鼇江的五月,燕飛鶯語,山嶺如碧,已有了夏天的味道。阿水開得並不快,沿著山路彎彎曲曲,我搖下車窗,窗外的馬路邊開滿了蝴蝶花,空氣清新微鹹,就在一個急轉彎之後,眼前豁然開朗。
這裏確實是一片海。
在這個小鎮生活了那麼多年,我卻從沒到過海邊,原來海離家的距離如此之近,海浪輕輕的拍打著沙灘,海鷗在頭頂上飛翔,雖然海水的顏色有點灰,但依然浩瀚無邊,我可以想象在我視線的遠方它會是一片蔚藍。
我和阿水坐在礁石上,阿水撿起一顆石子扔了很遠,他說有浪,打不了水漂。
我撿了一片瓦片,隨手一甩,瓦片在水麵輕快的跳躍了四下,留下點點漣漪。
阿水斜著眼,不高興地看著我,他說:“阿杯你終於長大了!”
我哈哈大笑,當我拾起一顆石子想像阿水那樣擲出很遠時,發現我力所及,不如阿水一半。
阿水點了根煙,問我想不想聽聽芙蓉的故事。
芙蓉?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我接過阿水遞來的煙,吸了兩口,思緒慢慢打開,芙蓉那一頭黃毛的樣子漸漸浮現腦海,確實,他不是容易忘記的人,“嗯”,我點了點頭。
“我爸爸為了去菜場買店鋪,就把我們家住了20年的房子賣了,搬到到了我爺爺留下的有40年曆史的老房子裏,房子旁邊有個教堂,每當周末的時候,就會有人在那唱詩歌,旋律非常死板,但他們樂此不疲。我心生好奇,有天沒事就走到了教堂裏麵,裏麵有一排穿著黑色衣服的人站成一排,神情莊重地在那手捧歌本,齊聲吟唱,然後我詫異地發現,領唱的那個人看起來有些麵熟,很快我就認出他就是芙蓉了,這家夥一臉的道貌岸然,穿的跟拍畢業照似的。等他唱完我就把他叫了過來,我問他在這裏幹嘛,他說他現在是這裏的牧師,我說哦,放牧的啊,他知道我是開玩笑便也沒生氣。我約他晚上喝酒,他沒拒絕,我說:‘你牧師能喝酒麼?’,他說基督是個很人性化的宗教,喝酒,結婚都不會耽誤的。那天晚上,他喝了酒,吹牛逼的老毛病又犯了,他跟我說他20歲出來混,也就是瑞士去SH念書之後。一開始,是在賭場看場子,放高利貸,經常動不動就為兄弟義氣出頭,刀光劍影的,還坐了兩年牢,家裏人都不認他了。出來後,經人介紹去一個砂場上班,我們這邊的砂場是暴利行業,沒有一定的社會地位是進不了這個行業的,他當時的老大,不計前嫌,對他非常關心,經常跟他聊人生,聊理想,而且老大是信基督的,每個禮拜都要去做禮拜,他一開始隻是陪著去,久而久之,自己也信了,老大很高興,就送他去神學院讀書,讀了三年,回來之後就安排在教堂工作,現在結婚生了小孩,還是一男一女,真叫人羨慕!芙蓉說是上帝救了他,也是上帝的使者——他的老大救了他,但歸根到底還是上帝救了他,如果當時執迷不悟下去,現在不知道會成什麼樣子。”
“可能就是我們縣的老大了!”我忍不住插話道。
“我很好奇,問他那他當時的老大現在呢?他看著我說你一定認識,我問他是誰,他說就是你們以前的體育老師,“海帶”。我焦急的問他“海帶”的下落,芙蓉說應該在緬甸和YN的邊境做石材,他還讓我放心,說“海帶”這人義薄雲天,欠人的一定會還。我說你怎麼知道,他說耶穌告訴他的。原來這耶穌起到了通訊衛星的作用!”
我說:“你跟了‘海帶’這麼久,都不知道他信耶穌的?”
“不知道啊,”阿水說,“以前常常會見他低著頭,雙手握拳,念念有詞,我還以為他是頭痛呢,現在想來可能是在做什麼禱告吧!”
“你想他麼?”
“想,”阿水說,“我已經熬過來了,希望他也不要放棄,從頭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