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洋洋大觀的《詩經》(2)(3 / 3)

所謂伊人,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在水一方。就在河水那一方。

遡洄從之,我逆水而上去找她,

道阻且長。道路崎嶇又漫長。

遡遊從之,我順水而下去尋她,

宛在水中央。她又像在河中央。

詩中的主人公在淒冷的秋晨,沿著河流上下尋找愛人的蹤跡。幾番辛苦,幾番努力,那縹緲無蹤的伊人啊,何時才會出現在他的麵前?這首詩情景交融,蒹葭、白露、秋水,隱約可見又莫測其蹤的人兒,主人公求之不得的悵惘之情,溶成一個空靈蘊藉、如詩如畫的美麗、感傷的意境。屈原在《九歌·湘夫人》中所描繪的“帝子降兮北渚,目渺渺兮愁餘。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的情景、意韻,是否與之有相通之處?朱光潛先生曾經認為唐人錢起《湘靈鼓瑟》詩中“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兩句是“消逝之中有永恒”,那麼《蒹葭》中那個髻光衫影一閃而過、笑渦羞暈一晃即逝的“伊人”,留下的,不也是永久的向往、永久的遺憾嗎?

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兩麵性。愛情是崇高、聖潔、令人向往的,但是愛情也給人帶來深深的苦惱,甚至難以自拔。由於戰爭、徭役、經商、遊學等等原因,古代男子常常經年累月離家外出,“白發娘,望兒歸,紅妝守空幃”。拋下年輕的妻子空守妝樓,苦度青春,因此產生了難以數計的思婦詩甚至棄婦詩。《詩經》中這一類詩雖不很多,卻幾乎字字珠璣、句句堪傳。例如《衛風·伯兮》:

【原文】【今譯】

伯兮朅兮,阿哥啊真威風,

邦之傑兮。是咱衛國大英雄。

伯也執殳,阿哥手中武器亮,

為王前驅。為王打仗當先鋒。

自伯之東,自從阿哥去東征,

首如飛蓬。我的頭發亂蓬蓬。

豈無膏沐,哪是沒有好香膏啊,

誰適為容?叫我為誰去美容!

其雨其雨,老說很快就下雨,

杲杲出日。今天又是大太陽。

願言思伯,心中隻把阿哥想,

甘心首疾。頭疼腦裂也心甘。

焉得諼草,哪裏去找忘憂草,

言樹之背。移到家裏種北堂。

願言思伯,心中隻把阿哥盼,

使我心痗。盼得心碎腸也斷。

詩的首章是思婦讚美丈夫身強力壯,是國家的豪傑。他手執武器,為君王衝鋒陷陣。接著說自從丈夫出征後,她再也無心梳洗,並不是沒有潤發的油脂,隻因丈夫不在家,我為誰去打扮?三章、四章自敘因為思念丈夫,她的頭都疼了,她的心都碎了。

詩的作者是一位深明大義又多情的婦女。她既為金戈鐵馬、英勇殺敵的丈夫而驕傲,又無法擺脫對丈夫無盡的思念。“豈無膏沐,誰適為容”的表白,多麼坦率、多麼決絕!對於出征的丈夫來說,這應該是莫大的安慰和鼓舞了。這使我們想到唐代杜甫的《新婚別》,那個昨夜剛成親,今晨就送別丈夫的新娘子自述心誌道:“君今往死地,沉痛迫中腸。誓欲隨君去,形勢反蒼黃。勿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自嗟貧家女,久致羅襦裳。羅襦不複施,對君洗紅妝……”妻子明知丈夫是“赴死地”,但他是為“守邊”而去的,所以又強忍悲痛,勸慰丈夫努力作戰,而自己當著丈夫的麵,脫下這花費許多時日才置辦成的新娘裝,洗去這使她更添嬌豔的脂粉色,表示“我情有獨鍾,隻在你一人”的意思。

這些古代征婦的精神境界實在高尚,而其情感尤其真摯動人。從《詩經》時代到盛唐末年,曆史走過了多少歲月,而她們的感情卻還是這樣執著和深沉,真是時有古今而情無二致啊!

《王風·君子於役》是一個山村婦女懷念久役不歸的丈夫的詩,寫得純樸、哀婉,十分動人:

【原文】【今譯】

君子於役,我的丈夫去服役,

不知其期,不知幾時是歸期,

曷至哉?哪天才能回家裏?

雞棲於塒,群雞窩裏早棲息,

日之夕矣,太陽慢慢又偏西,

羊牛下來。羊牛下山腳步急。

君子於役,我的丈夫去服役,

如之何勿思?叫我怎能不惦記?

君子於役,我的丈夫去服役,

不日不月,歸期難定我心急。

曷其有佸?幾時才能見到你?

雞棲於桀,群雞窩裏已歇息,

日之夕矣,太陽又已偏向西。

羊牛下括。羊牛下山暮靄起。

君子於役,我的丈夫去服役,

苟無饑渴。但願飽暖不受饑。

在她的曼聲吟唱中,我們仿佛看到一個孤獨的身影,在暮色漸濃之時,悵悵地倚門眺望,看著羊牛下山,看著夕陽漸沒,卻始終見不到丈夫的身影。“最難消遣是昏黃”,此刻她的心裏多麼失望!但轉念一想,又希望丈夫風餐露宿中,別受饑寒之苦,祈望他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