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中“賦”的運用是經常性的,謝榛《四溟詩話》曾經作過一番統計:“予嚐考之《三百篇》,賦,七百二十;興,三百七十;比,一百一十。”謝榛的統計未必完全可靠,但可以反映出賦這種手法,在《詩經》中被普遍運用的情況。可是對這種賦的手法,曾經存在過一種誤解,認為它平鋪直敘,缺乏藝術性,可借鑒處不大。實際上,這種手法無論在《詩經》還是在曆代詩歌中,使用頻率總是最高的。朱自清先生在《詩言誌·比興》中說到:“漢樂府賦體就很多,陶、謝也以賦體為主,杜、韓更是如此。”輕視對賦的研究,實在有失偏頗。
比:以彼物比此物
劉勰《文心雕龍·比興》曰:且何謂比?蓋寫物以附類,揚言以切事者。
朱熹在《詩集傳》中說得更斬截: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
“比”字最早出現於《邶風·穀風》的“比予於毒”中。《穀風》這首詩的作者是一個女性,她曾經和丈夫共患難、同甘苦,但在生活好轉之後,喜新厭舊的丈夫卻把她比作毒蟲一樣,討厭她、遺棄了她。可見在《詩經》裏,比的意思,就是打比方,就是選擇兩種本質不同的事物,取其相似之處來作比喻,以切合主題,更鮮明地表達詩人或讚美或批判的感情。這種選擇,決不是隨意的,而是有意識的。徐複觀先生在《中國文學論集·重新奠定詩的基礎——釋比興》一文中說:“比是由感情發省中浮生的理智所安排的,是主題與客觀事物發生關連的自然結果。”這的確是真知灼見。比如我們在歌中唱道:“阿裏山的姑娘美如水啊,阿裏山的少年壯如山。”把姑娘比作水,把少年比作山,都體現了歌唱者對阿裏山的山水、人物的喜愛之情,我們把祖國比作母親,是因為我們熱愛她、感激她、依戀她,所以,比,決不是隨手拈來一個事物比附就可以了,而是經過了理性的選擇。
在《詩經》中,比的運用和賦法一樣,也是不拘一格的。先說全詩用比的比體詩。如《魏風·碩鼠》第一章:
【原文】【今譯】
碩鼠碩鼠,大老鼠啊大老鼠,
無食我黍,別想再吃我的穀物。
三歲貫女,這幾年把你養足,
莫我肯顧。你從來沒有把我照顧!
逝將去汝,今天發誓離開你,
適彼樂土。把家搬到那樂土。
樂土樂土,樂土啊樂土,
爰得我所。那才是我的安身之處。
整首詩都用比的手法,把毛毿毿的大老鼠來比喻不勞而獲、坐享其成的貪殘者,這種比喻,顯然是十分恰當、貼切的,表達了詩人對這種不合理現象的萬般憎恨之情。
《周南·螽斯》也是一首比體詩,全詩三章,首章如下:
【原文】【今譯】
螽斯羽,小蝗蟲的翅膀啊,
詵詵兮。多得數不清。
宜爾子孫,你的子孫啊,
振振兮。代代昌盛。
據說螽斯(蝗蟲的一類)的繁殖力很強,而且群聚生活,詩人就用螽斯來比喻人們子孫繁衍、和睦相處。
《詩經》中大部分的比,是用在篇中,或明喻,或隱喻,或借喻,還有博喻和對喻等。
明喻,就是說本體像喻體,在本體和喻體之間用上“如”、“像”之類的比喻詞。《衛風·淇奧》:
【原文】【今譯】
瞻彼淇奧,看那淇水拐彎處,
綠竹猗猗。綠竹青青像畫作。
有匪君子,君子道德人敬仰,
如切如磋,好像象牙經過打磨,
如琢如磨。好像美玉經過雕琢。
瑟兮兮,他風度翩翩光明磊落,
赫兮咺兮。他威武英俊心胸開闊。
有匪君子,君子道德多麼高尚,
終不可諼兮。始終不能將他遺忘。
“玉不琢不成器”,切、磋、琢、磨,是打磨骨器、玉器的工藝,詩人用它們來比喻君子對學問和人品的鑽研、修養,這就把抽象的事物具體化了,也體現了詩人對君子的景仰之情。
《詩經》中有一篇被譽為“美人賦”的作品——《衛風·碩人》,就是因為成功地使用了明喻的手法而得到了這種美稱:
【原文】【今譯】
手如柔荑,她的手指像茅草的嫩芽,
膚如凝脂,她的皮膚像凝結的膏脂,
領如蝤蠐,潔白的脖子像是蝤蠐,
齒如瓠犀,美麗的牙齒猶如瓜籽,
螓首蛾眉。前額方正眉長又細。
巧笑倩兮,張口一笑,多麼美麗,
美目盼兮。眼波流轉,叫人難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