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風》、《雅》、《頌》
前麵提到《左傳》襄公二十九年有一個著名的故事:吳國公子季劄很羨慕周樂,他到魯國出使的時候,要求魯國演奏周樂。魯國的叔孫穆子就召集了樂工,按照《風》、《雅》、《頌》的次序,為他進行了表演。那麼,什麼是“風”、“雅”、“頌”呢?曾經有人認為,“風”、“雅”、“頌”指的是詩的體製和內容。如《毛詩序》:風,風(諷)也。教以化之。……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曰風……是以一國之事係一人之本,謂之風。言天下大事,形四方之風,謂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於神明者也。
按照《毛詩序》的解釋,“風”包含有兩層意思,一是教化,二是諷諫。君主對臣民進行教化;臣民對君主進行諷諫。不管是教化還是諷諫,都要含蓄、委婉,就像自然界的和風吹物一樣。對於“風”的委婉、含蓄,清人章潢有一段極為美妙的形容:“風之體輕揚和婉,微諷譎諫,托物而不著於物,指事而不滯於事。義雖寓於音律之間,意嚐超於言詞之表。”他還形容“二南”:“渾融含蓄,委婉舒徐。本之以平易之心,出之以溫柔之氣。如南風之觸物,而物皆暢茂。凡人之聽其言者,不覺其入之深而鹹化育於其中也。”
《毛詩序》認為“風”和“雅”相反,“雅”是用“正言”來談論王朝的得失利弊,而“頌”是“容”,即形容王者的美德。
《毛詩序》的這種概括,雖有一定道理,但總體上並不準確。因為我們在《風》詩中也隨處可以發現“正言”,如《周南》、《召南》中的某些詩,而在《雅》詩中,也不乏“譎諫”之作,如《小雅》中的民歌。
朱熹則認為《風》、《雅》、《頌》是依照內容來劃分的。《詩集傳序》說:凡《詩》之所謂‘風’者,多出於裏巷歌謠之作。所謂男女相與詠歌,各言其情者也……若夫《雅》、《頌》之篇,則皆成周之世,朝廷郊廟樂歌之辭,其語和而莊,其義寬而密,其作者往往聖人之徒,固所以為萬世法程而不可易者也。
他在《詩集傳·國風序》中更明確地說:“風者,民俗歌謠之詩也。”
朱熹的論述,也有考慮欠周之處。如果《風》詩都是民間的歌謠,則現在的《風》詩中卻摻雜著上層人物的作品,如《載馳》即許穆夫人所作,《雅》詩中也有一部分是裏巷歌曲,如《小雅》中的《何草不黃》,是從役士兵控訴徭役勞苦之歌。
所以僅從體製或者內容來解釋《風》、《雅》、《頌》的劃分,都失之於偏頗。
到了宋代,鄭樵在《通誌》中提出了新的見解,認為《詩經》是依照音樂來劃分《風》、《雅》、《頌》的:“風土之音曰‘風’,朝廷之音曰‘雅’,宗廟之音曰‘頌’。”鄭樵的觀點已為現代學者所接受。
《風》
《左傳》成公九年有一則故事,說的是楚人鍾儀被鄭人俘虜後,輾轉送到晉國。鍾儀的先人曾任樂官,晉侯就要他奏樂。鍾儀戴上楚國的高冠,奏起了南方的樂曲。晉侯對範文子說起這事,範文子說:“楚囚,君子也。言稱先職,不背本也;樂操土風,不忘舊也。”範文子說,這個楚國的犯人是一個君子,他承認自己的先人是樂官,這表明他不忘根本;他彈奏家鄉的土調,這是不忘故國的表現。範文子在這裏也是用“風”來稱呼鍾儀彈奏的南音。可見,“風”就是“土樂”的意思。關於這一點,餘冠英先生《詩經選注序》中有一段風趣的解說。他說“風”是各地方的樂調,“國風”就是各國的土樂。古人說“秦風”、“魏風”、“鄭風”,如同今人說“陝西調”、“山西調”、“河南調”。“風”字的意思就是樂調。《山海經·大荒西經》言:“太子長琴,始作樂風。”郭璞注雲:“風,曲也。”《詩經·大雅》中有一首《崧高》,詩曰:“吉甫作頌,其詩孔碩,其風肆好。”可以解釋為:吉甫作的頌詩,詩句很美妙,配的樂調很動聽。
古人為什麼用“風”來作為音樂曲調的名稱呢?大概是因為風吹動之時,觸發出大小高低不同、清濁長短不一的各種聲響,十分悅耳動聽,古人便以“風”來比音樂曲調了。風詩顯然帶著很強烈的地方色彩,編《詩》的人便根據各地樂調的特色,分成十五《國風》。“國”隻是區域的意思,並不等同於現代意義上的國家。如“王風”,指京都之地的樂調,猶如今天所說的“京腔”;“鄭風”,是鄭地的土樂;“秦風”,秦地的土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