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貨船上水手們吵吵嚷嚷著,一股寒氣和一種隱伏著禍事的沉寂籠罩著河麵。插在冰上的鬆枝標記變了樣,好像一切都發生了變化,充滿著緊張的期待。
年輕人裏有人怯生生地低聲問:“奧西普大叔,怎麼辦呀?”
“什麼?”他含糊地答應著。
“我們就這樣在這裏坐等?”
博耶夫帶著鼻音,毫不掩飾地挖苦說:“無賴們,這是上帝不許你們過聖節,懂不懂?”
老兵附和同伴的意見,他伸出那隻拿著煙鬥的手,向河上一指,喃喃地說:
“想進城?請走吧!流冰一到,不是淹死,就是抓到警察局去……還過節呢,想得倒美!……”
“這很對。”莫克說。
太陽躲起來了,河麵愈加深沉,城市卻顯得更加清晰了。青年們用憤怒、憂愁的目光,凝視著城市,一聲不響地發呆。
這種情形讓我感到煩悶、壓抑。在遇到困難,需要大家團結一致的時候,卻思想分歧,怨天尤人。我真想離開他們,踏上冰層,隻身而去。
奧西普像突然清醒過來似的,站起身來,摘下帽子,朝城市畫了個十字,很隨便地、平靜而有力地說道:“起來,夥計們,願上帝保佑……”
“進城去?”薩紹克驚喜地叫著,一躍而起。
老兵動也不動,堅信不疑地說:“我們會淹死的!”
“那你留下好了。”
奧西普掃視了大家一眼,喊著:“好啦,動身吧,快!”
大家站起來,聚在一起。博耶夫一麵整理著收藏在一個洞穴裏的工具,一麵埋怨說:“人家叫走,我們就走!誰下的命令,誰可得負責……”
奧西普好像一下子年輕了許多,神色自信、目光威嚴、步伐堅定,有一股大將風度。
“每人帶上一塊木板,橫著拿,萬一有誰不幸陷下去,木板兩頭架在冰上,是個支撐!有裂縫的地方跨過去……有繩子嗎?小百姓,將水準儀遞給我……準備好了嗎?行啦,我打頭,我後麵是——誰最沉?對了,是你,老兵!然後,是莫克、莫爾德瓦人、博耶夫、米舒克、薩紹克,馬克西梅奇最輕,他最後……摘下帽子來,向聖母禱告吧!看,太陽老爹迎接我們來了……”
亂蓬蓬的頭一齊露了出來,有灰白的,也有淡褐色的,太陽透過薄薄的雲層向他們瞥了一眼,又隱蔽起來,似乎不願喚起他們的希望。
“走!”奧西普用一種前所未有的語調嚴厲地說,“上帝保佑!看著我的腳步。不許靠著人家的背,相互拉開至少一俄丈,再遠點更好!走吧,夥計們!”
奧西普把帽子掖在懷裏,手握水準儀,小心而輕快地邁到冰上,腳步發出了嚓嚓的響聲。他身後的岸上,隨即傳來一陣拚命的呼喊:
“往哪兒——去?你們這群畜生,聖母啊……”
“快走,別往後看!”領頭的用洪亮的聲音命令著。
“回-來-,魔-鬼-們……”
“快走,夥計們,心裏要想著上帝!他不會邀請我們去過節的……”
吹起了警笛。老兵大聲地發牢騷:
“瞧你們這群英雄,真他媽的……沒事找事兒!他們現在會給對岸警察局發去一份急電……就算我們不被淹死,也會抓到分局去,拿我們去喂臭蟲……我可擔當不起……”
奧西普用振奮人心的聲音,把大家的注意力轉移過來:
“把眼晴放尖些,留神腳下!……”
我們逆流而上,斜插河麵。走在最後的是我,清楚地看見身材矮小、衣著整齊的奧西普,頭白得像小白兔似的,十分靈巧地在冰上滑行,兩條腿似乎連抬也不抬。六個幽暗的身影,拉成一串就像被穿在一根無形的線上,跟在他後麵搖搖擺擺地亦步亦趨。時而,他們的影子就並列在他們的身旁,落在腳下,鋪在冰上。他們低垂著頭,就像人們下山怕踩空摔倒似的。
後麵的呼喊聲越來越密。顯然,有一大幫人跑過來,已經分辨不出他們說的什麼話,聽到的隻是一片不快的嘈雜聲。
對我而言,這種小心翼翼的行進,逐漸變成了一件機械乏味的差使,我走慣了快路。我陷入了一種空虛、飄忽的感覺中,忘記了自身的存在。被水浸透了的鉛一樣的青灰色冰塊就在腳下,它的閃光令人目眩。有的地方,冰層斷裂,隆起,被撞碎,變成小的冰塊,一堆堆躺在那裏,既像多孔的泡沫石,又像鋒利的碎玻璃。藍色的裂縫,冷笑著,在捕捉人們的雙足。寬闊的鞋底啪擊啪擊地踏在冰上。博耶夫和老兵的嘟囔聲,聽起來叫人生厭,——他們倆一唱一和:“我可不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