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爾基文集39(3 / 3)

“今天可是比昨天還熱。”馬特維·葉戈羅維奇說,一隻手把空杯子遞給妻子,另一隻手擦著臉上的汗水。

太太接過杯子時表示:

“心情煩悶才覺得更熱……”

“唔!大概是……確實如此……這會兒玩牌就好啦……可惜我們隻有三個人……”

尼古拉·彼得羅維奇聳聳肩,眯起眼睛,明確地指出:

“按照叔本華的說法玩牌乃是一切思想的崩潰。”

“妙!”巴特維,葉戈羅維奇大為感動。“這話怎麼說?思想的崩潰……嗯,不錯!那是誰說的?”

“叔本華,一個德國人,哲學家……”

“哲——哲學家?唔……”

“那些哲學家們,都是在大學裏供職吧?”索菲婭·伊萬諾夫娜好奇地詢問。

“該怎麼跟您說呢?這不是官職,而是……這麼說吧……任何人都可以成為哲學家……隻要他生來就喜愛思考,凡事都要刨根問底。大學裏當然也有哲學家……不過他們也有可能隨便待在……甚至可能就在鐵路上供職。”

“在大學裏的那些人有很多收入吧?”

“那要看聰明程度……”

“不過,要是有第四個人,咱們玩一會兒牌多好哇!”馬特維·葉戈羅維奇說著歎了一口氣。

談話又中斷了。

百靈鳥在蔚藍的天空中歌唱,紅胸鴝在樹枝間蹦來跳去,輕聲叫著,嬰兒的哭聲從房間裏傳了出來。

“阿林娜在那兒嗎?”馬特維·葉戈羅維奇問道。

“當然在。”太太簡短地回答了一句:

“這個阿林娜真是個古怪的女人,您沒有發現,尼古拉·彼得羅維奇……”

“古怪是平庸的第一個印記。”尼古拉·彼得羅維奇好像是在自言自語,現出沉思默想狀。

“怎麼說?”站長興奮起來了。

尼古拉·彼得羅維奇眯縫起眼睛,一字不差地又複述了這句格言,索菲婭·伊萬諾夫娜用陶醉的口吻說:

“您讀過的東西記得真牢……我要是讀完了,第二天就忘了,就是打死我,也什麼都記不住……不久前我在一本小冊子《田地》裏讀到一篇文章,特別有意思,是什麼呢?我一個字都記不清了!”

“成習慣了。”尼古拉·彼得羅維奇簡單地解釋了一句。

“不,這最好是那個……他叫什麼來著?叔本華……”馬特維·葉戈羅維奇笑著說,“結果都是這樣,一切新生事物都會變成舊事物!”

“正好相反,因為有位詩人曾說:是的,節約是生活的智慧——生活中所有新的都是由舊的製成的。”

“去,真見鬼!你這是怎麼了……好像從篩子裏朝外撒似的!”

馬特維·葉戈羅維奇滿意地笑了,他的太太也甜甜地笑了,而尼古拉·彼得羅維奇心中沾沾自喜,絲毫都掩飾不住。

“關於平庸的話是什麼人說的?”

“是個詩人,馬裏亞京斯基。”

“那,另一句話是誰說的?”

“也是個詩人,法方諾夫。”

“都是聰明人!”馬特維·葉戈羅維奇將詩人們誇獎了一番,然後滿麵春風地笑著把兩句話各重複了一遍。

接下來是一片沉默。煩悶好像和他們開了個玩笑,剛輕鬆了一分鍾,又降臨在他們中間,由於喝茶,更顯得悶熱難受了。草原上隻有一輪太陽。

“是啊,我說這個阿林娜,”馬特維·葉戈羅維奇想起了她,“這女人真古怪,我心裏納悶,她仿佛受過什麼傷害,既不說笑,也不唱歌,很少說話……像個木頭疙瘩。不過她幹活不錯,您知道,她把列利婭照顧得很好,對孩子很細心……”

他說話聲音很低,不願讓阿林娜隔著窗戶聽見。他知道,如果你不希望女傭人驕傲自大的話,就不能誇她。太太打斷了他的話,意味深長地皺了皺眉頭:

“喂,你就歇會兒吧……你對她並不全了解!”

“我是這樣軟弱,

成了愛的奴隸,

啊,我的惡魔,

我臣服於你!”

尼古拉·彼得羅維奇拿著腔調地輕聲吟唱,同時拿小勺在桌子上敲打拍子。他滿臉堆著笑容。

“什麼,怎麼回事?她……喂,喂,你們兩個是不是都在撒謊吧!”

接著馬特維·葉戈羅維奇哈哈大笑起來。

笑得腮幫子發顫,很快從額頭上滾落下大顆的汗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