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則吉爾老婆婆叫我別說話,她自己忽然也不吭聲了,陷入了沉思。
一個馬紮爾人我都不認識。冬天的時候他離開我走了,直到春暖雪化才在田野裏發現了他,子彈打穿了他的腦袋,就是這麼回事。看看,愛情毀掉的人不比害鼠疫病死的少。要是算起來,真不少……我剛才說到哪兒了?關於在波蘭的事……對了,我在那兒演了最後一場戲。我遇到一個長得十分漂亮的小貴族!像個迷人精。我可是已經老了,唉,老了!我有沒有四十多歲?可能有……他還挺驕傲,是女人們把他慣壞了。他讓我費了不少力氣……就是嘛。他想立即占有我,但我沒有順從。我從來不是奴隸,不是任何人的奴隸。而那個猶太人已經跟我沒有關係了,給了他很多錢……我已經住在克拉科夫。那時候我應有盡有:馬匹、金子、傭人……他來找我,傲氣十足,像個魔鬼。他一直希望我自動投入他的懷抱。有一陣子我們總是不停地吵鬧……還記得,因為這事我甚至變得難看了。這情況拖了很久……我終於占了上風:他跪下來央求我……可他把我弄到手後立刻就拋棄了。於是我明白我老了……唉,這對我來說挺不好受!要知道我愛過他,愛過這個魔鬼……可他,遇到我的時候還譏笑……這個下賤東西!他還在別人麵前嘲笑我,這事我知道。唔,說實話,我感到痛苦萬分。他住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我還可以偷偷地欣賞他。後來他走了,去和你們俄羅斯人打仗,我難受極了,我克製不了自己,於是便決定跟著他走。他在華沙附近的一片樹林裏。
我去了之後才知道,你們的人把他們打垮了……於是便決定去找他。他被關在一個村子裏。
難道我再也見不到他了?我心裏想。可是又特別想見到他。嗯,我開始想辦法跟他見上一麵……我裝扮成乞丐,包著頭和臉,一瘸一拐地朝囚禁他的那個村子走去。到處都是哥薩克和士兵……我費了好大的勁才到了那裏!打聽到了關押波蘭人的地方,我一看,如果想進去,實在太難了。而我一定要進去。我在夜裏爬著去。我沿著菜園子在一道道田畦之間爬行,一個哨兵擋在我的路上……我已聽見波蘭人在唱歌,還有人在大聲說話。他們唱的……是聖母頌……他也在裏麵唱……我的阿爾卡代克。從前是別人爬著來求我……如今到了這種時候——我倒像蛇似的在地上爬著來求人,說不定還是爬來送死的。想到這裏就感到很痛苦。可是那個哨兵已經聽見了,貓著腰走過來。我該怎麼辦?我從地上站起來,朝他走去。我連一把刀都沒有,除了兩隻手和一個舌頭以外什麼都沒有,後悔沒有帶上一把刀。“等一等。”我悄聲說。哨兵已經把刺刀逼近我的喉嚨了。我低聲對他說:“別捅,等一等,你要是還有良心,就聽我說。我沒有什麼東西送給你,可是我求你……”他把槍放下了,也低聲對我說:“走開,婆娘,走,你要幹什麼?”我跟他說我兒子關在裏麵……“你要明白,我兒子是當兵的!你也是什麼人的兒子,不是嗎?你看看我,我也有一個像你這麼大的兒子,可他就在這兒!求你讓我看他一眼,也許他快死了……而且說不定明天你會被打死……要是換成你,你母親也會為你哭吧!你臨死前看不到她一眼心裏也不好受。你就可憐可憐你自己,也可憐可憐他和我——他的母親吧!”
我在雨地裏跟他講了很長時間,我們身上都淋濕了。風呼呼地吹,吼叫不停,大風一會兒往我背上,一會兒往我胸前推搡著。我站在那兒,在那個鐵石心腸的士兵前東搖西晃……可他總是一句話:“不行!”每次我聽到他這句無情無義的話,想見阿爾卡代克的願望就愈熾烈……我說話時注意了一下這士兵——他個子很小,很幹巴,而且一直在咳嗽。我趴倒在跟前,抱著他的膝蓋,一個勁地央求他,然後忽然用力猛地把他摔倒在地上。他跌倒在爛泥裏,這時我很快把他翻了個個兒,讓他臉朝下,把他的頭用力往水窪裏按,免得他叫出聲來。他沒有叫,隻是不停地掙紮,想把我從他的背上甩下來。我把他的頭朝更深地爛泥裏壓,他就斷氣了……這時我往波蘭人唱歌的倉庫跑過去。“阿爾卡代克!”我對著牆縫輕聲呼喚。那些波蘭人,他們挺機靈,聽見我的聲音也沒有停止唱歌,我們四目相對了。“你能從裏麵出來嗎?”“能,從地板底下!”他說。“那就出來吧。”他們一共四個人從倉庫底下爬了出來:三個人加上我的阿爾卡代克。“哨兵在哪兒?”阿爾卡代克問。“躺在那兒!”我們貓著腰,不聲不響地逃走了。雨還在下,風聲很大。我們出了村,在林子裏悄悄地走了很久。大家就這樣疾速地走著。阿爾卡代克抓住我的手,他的手滾燙,還在發抖。啊!……他不說話的時候跟他在一起多麼好,這正是我渴求的生活中最後的美好時刻了。我們走到草原下便站住了,他們四個都感謝我。啊,他們對我講了些什麼,講的很多,時間很長。我一直在聽,眼睛盯著我那位老爺。他將怎樣對待我呢?他過來擁抱我,說話的態度非常鄭重……記不清他都說了些什麼,最後他說為了感謝我把他救了出來,他將愛我……接著便跪在我麵前,微笑著對我說:“我的女王!”這條虛偽的狗!……哼,我踢了他一腳,還想打他耳光,可他往後一躲,跳了起來。他的臉色是那樣的蒼白,站在我麵前,樣子讓人感到十分恐怖……另外三個人也都站著,全都陰沉著臉,誰都不說話。我看看他們……還記得我當時隻感到非常厭煩,而且覺得那樣心灰意冷……我跟他們說:“走吧!”那幾條狗還問我:“你會去告發我們走的路線嗎?”瞧瞧這些下賤的家夥!唔,他們終於走了,之後我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