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問他,他這樣做是為什麼?”
而年輕人卻回答說:“給我鬆綁!我是不會被捆著說話的!”
給他鬆綁之後,他問道:“你們要幹什麼?”他問話的口氣,好像他們是一群奴隸……
“你剛才聽見了吧……”智者說。
“為什麼我要向你們解釋我的行為?”
“是為了能夠讓我們了解你。你明白嗎?你很驕傲,但你終究是要死的……我們卻想知道你這樣做的原因。我們還要繼續生活,懂得更多對我們有好處……”
“好吧,我說,雖然我自己或許也並不十分清楚剛才發生的事。我覺得我打死她是因為她推開了我……而我需要她。”
“可她並不是屬於你的呀!”大家對他說。
“你們難道隻用屬於自己的東西嗎?在我看來,每個人除了有語言、有手腳以外,還可擁有牲畜、女人、土地……和其他許多東西。”
大家告訴他,人獲得的一切都是要付出代價的,要付出智慧和力氣,甚至要付出生命。而他回答說,他希望自己永遠都完好無損。
大家和他談了很久,最終看出他自以為是天下第一,除了他自己,什麼都不在他眼裏。當人們明白他把自己隔絕到何等孤獨的地步,甚至都感到害怕了。他沒有種族,沒有母親,沒有牛羊,也沒有妻子,而這些他竟然什麼也不想要。
當人們看清了這一點之後,又開始討論如何懲治他。不過,這次他們沒有議論多久,那位智者原先雖未參與他們的討論,這時卻自己開口說話了:“等一等,刑罰已經有了。是你們永遠都想不到的,放了他給他自由,這就是最可怕的懲罰。”
這時忽然晴天一聲霹靂,人們知道這可是非同一般的一聲霹靂,雖說天空中原先並沒有雲。這就示意著上天肯定智者的話,大家趕緊鞠躬敬禮,隨後便散開了。
而這個年輕人——如今他的名字叫拉納,意思是被排斥被驅逐的——他大笑著,在遺棄了他的人們的身後笑著。他獨自留下了,像他的父親一樣自由自在。可他的父親不是人,而他卻是人。自此他開始過著像鳥兒那樣自由的生活。他常去部落裏盜竊牛羊、姑娘,盜竊一切他想要的東西,人們向他射箭,可是箭無法穿透他的身體,因為有一層看不見的懲罰裹住了他的身體。他很靈活,很狡猾,既矯健又殘忍。他不跟人們麵對麵,人們隻能遠遠地看見他。就這樣,他孤零零地,圍繞著人群久久地飛翔。時間很長很長,不止一二十年。可是有一次他來到離人們很近的地方,他們朝他撲過去,他卻一動不動,絲毫沒有自衛的表示。這時有人猜出了他的意圖,大聲喊道:“別碰他!他想死呢!”
這樣大家便住手了,對這個曾對他們作惡的人,他們不願幫他減輕他的厄運,不想打死他。人們站在那裏譏笑他,大家的笑聲,使他渾身發抖,他用雙手一直在抓自己的胸口,在自己的胸膛裏尋找著什麼。突然他舉起一塊石頭,向人們衝了過去,大家躲避他的攻擊,但沒有人朝他還手。他精疲力盡,十分痛苦地大叫一聲倒在地上。大家都走開了,遠遠地繼續觀望他。隻見他站了起來,拾起一把不知是誰丟失的刀,他用刀砍自己的胸部,刀卻像撞在石頭上一樣折斷了。他就倒在地上,以頭撞地,可是大地也躲避他,凡是他撞的地方在他撞的時候都往地裏縮。
“他想死都不能辦到!”人們興奮地說。
大家都離開了,隻留下他自己,他仰麵躺著,看見一群雄鷹像密集的黑點在高空飛翔。他的眼睛裏有那麼多的痛苦,用這些痛苦可以毒死世界上所有的人。從此之後他就剩下一個人,自由自在的,等待著死亡。他就這樣遊蕩,到處遊蕩……你瞧,他已經成了影子,而且將永遠是這樣!他不懂人們的語言,也不懂人們的行為,他什麼都不懂。他總在尋找,遊蕩、遊蕩……他沒有生活,連死亡都不肯對他微笑。在人群中沒有他的位置……看看,一個人由於傲慢,遭受到了怎樣的懲罰啊!
老婆婆歎了一口氣,不再說話,她垂在胸前的頭,不知為什麼輕輕地搖晃了幾下。
我看看她,覺得她困倦到了極點,不知怎麼的心裏開始非常憐憫她。講到故事結尾時她的聲調提高了,帶著一點威脅的意味,而在這語調中依舊聽得出有一種奴隸的畏懼語氣。
海岸邊的人們唱起了歌——歌聲很奇特。開始傳來的是女低音,唱了兩三段音節之後,響起了另一個聲音,又把歌曲從頭唱起,第一個悠揚的聲音總在前麵……接著第三、第四、第五個聲音同樣按照順序唱了起來,猛然間,幾個男聲的合唱又從頭唱起了開始的那支歌。
每個女聲都很獨特,它們有如五彩繽紛的小溪跳躍著,叮作響,沿著一級級台階從高處的什麼地方滾落下來,彙入平穩的往上流去的雄渾的男聲波浪之中,時而在浪中沉沒,時而從裏麵衝了出來,將浪頭蓋住,又一個接一個的,清澈而強有力地向高處蜿蜒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