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把她折成了兩半，她那雙曾經是烏黑的眼睛如今顯得黯然無光，淚流不止。她那幹巴巴的嗓音也很奇怪，就像是骨頭在講話，不時地發出破裂的聲音。
“不想去。”我回答說。
“唔……你們俄羅斯人好像天生就是老頭兒，一個個都陰沉得像魔鬼似的……我們的姑娘們都怕你呢……而你可是既年輕又強壯啊……”
月亮緩緩升起來了。它那呈現出血紅的圓盤顯得特別大，仿佛是從這草原的深處出來的。草原在它一生中吞食了那麼多人肉，喝了那麼多的人血，想必因此變得肥沃和富饒了。葡萄葉帶花邊的陰影落在我們身上，猶如一張網覆蓋著我和老婆婆。飄浮的影子在我們左側沿著草原飄去，在淡藍色的月光照耀下，雲彩變得越發清澈和明亮了。
“快看，是拉納來了！”
我朝老婆婆那彎曲顫抖的手指所指的方向望去，隻看見許多浮雲投下的陰影，其中一塊比別的更黑更濃，也飄得更快更低。
“沒有人在那兒啊！”我說道。
“你比我這個老太婆還瞎呀。你看那邊暗黑的，在草原上跑著呢！”
我又放眼望去，除去影子仍舊沒有看到其他東西。
“那是影子！你為什麼把它叫做拉納？”
“那就是他，他現在已經變得和影子差不多了。到時候了！他活了幾千年，太陽烤幹了他的身體、他的血和骨頭，風把它們化為塵埃吹散了。看看上帝是怎樣懲罰那些驕傲的人……”
“請你告訴我，那是怎麼一回事！”我央求老婆婆，預感到這定是草原上流傳的一個美妙動人的故事。
下麵就是老婆婆講給我聽的故事。
在好幾千年以前發生一件事。在遙遠的海的另一邊，在太陽升起的地方，有一個大河國，在這個國家裏每一片樹葉和每一棵草都能給人提供足夠的陰涼，為他們遮擋炎熱的陽光。
那個國家的大地十分富饒！
那兒生存過一支強悍的民族，他們放牧牲畜，把自己的精力和勇氣都用來獵捕野獸，打獵歸來便擺宴慶賀，唱著歌，和姑娘們盡情享樂。
有一天正在擺宴慶祝時，一隻雄鷹自空中俯衝下來，叼走了一個黑頭發的姑娘，她溫柔得就像靜靜的夜晚。男人們射向鷹的箭都可憐兮兮地落到地上，接著大家都去尋找那位姑娘，卻沒能找到。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就把她淡忘了，就像淡忘人世間的各種事情一樣。
老婆婆輕輕歎了一口氣便默默不語了。那些被遺忘了的歲月通過她尖細的噪音喃喃地訴說著，連低沉的大海仿佛也在複述這些古老的傳說，而這些傳說或許就是從大海的岸邊開始流傳開來的。
然而那姑娘在二十年後自己回來了，她滿臉憔悴，疲憊不堪，同時帶回來一個漂亮健壯的年輕人，這個年輕人和二十年以前的她一模一樣。大家問她這些年是在哪裏生活的，她回答說，鷹把她叼到山裏，同她結為夫妻生活在一起，這年輕人就是鷹的兒子，他的父親不在了，雄鷹年老體衰，最後一次在空中飛得老高老高，接著收起了翅膀，從空中重重地摔在懸崖峭壁上，跌得粉身碎骨死了……
人們驚異地打量著鷹的兒子，發現他並沒有什麼異樣，隻是那雙眼睛像鳥中之王一樣冷漠而驕傲。大家和他攀談，他願意就回答，否則就不說話。族中的長輩來了，他同他們就像跟平輩似地說話，長輩們因此非常生氣，說他是一支箭頭沒有磨尖、初出茅廬的箭，告訴他說，族中和他一樣的年輕人，或比他年歲大一倍的人都尊敬和順從他們。可是他，大膽地瞧著長輩們，不願效仿。啊……這樣一來，長輩們真是氣極了。他們氣壞了，說道：“我們這兒容不下你，你想去哪就去哪吧。”
他笑了起來，無所顧忌地朝一個注視著他的漂亮姑娘走去，走到跟前便擁抱了她，而姑娘的父親正是剛才譴責他的長輩之一。盡管這年輕人長得漂亮，但迫於父親的威嚴，姑娘還是將他推開並走開了。他便用手打那姑娘，姑娘跌倒後他就用腳踩住她的胸口，一股鮮血從姑娘嘴裏噴射出來，她歎息了一聲，身子蛇一樣地蜷屈著，隨後便死了。
人們被看到的情景都嚇呆了，這是他們頭一次親眼看著一位姑娘被毆打致死。大家久久地默然不語，看著雙眼圓睜口吐鮮血躺在地上的姑娘，和站在她身旁的那個年輕人。他很驕傲地仰著頭，那樣子倒像要呼籲人們懲罰那姑娘。後來人們醒悟過來，便抓住他並把他捆綁起來，大家覺得如果立刻將他打死，未免太便宜他了，這樣大家都不會滿意。
草原上的夜色更加濃密，更加深沉了，到處充滿奇異的輕微的聲響，不知何處傳來黃鼠哀怨的吱吱聲，葡萄葉叢中響起了山雀清脆的顫音，樹葉在悄聲細語並歎息著，滿月原先是血紅色，現在遠離了地麵，顏色開始發白。漸漸地，月亮泛出了白色，放射了許多的亮光，草原蒙上了一層淡藍的迷霧。
於是他們聚集在一起，要想出一種同他的罪行相當的刑罰來處置他……將他五馬分屍，他們覺得這還不夠，又想叫大夥朝他射箭，這個辦法也被否決了，有人建議燒死他，可是篝火的煙霧會遮擋住他受苦的樣子，使人們無法看清。建議很多，但找不到一個大家都認為合適的好辦法，而他的母親跪在大夥麵前，不聲不響，既不流淚也不說話以請求人們寬恕。大家議論了很久，這時一位智者經過長久考慮之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