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可夫跑來仔細地察看爐子,陰沉著臉問道:
“嚇壞你們了吧?”
“哼,沒什麼值得怕的!”
“這是場鬥爭!”
“坐下來吃茶吧!”
“我妻子在家等我呢。”
“剛才你去哪裏了?”
“戰場,跟伊佐爾特在一起。”
他轉身走了。走過廚房時卻又重複了一句:
“這是一場鬥爭啊!”
潘可夫和洛馬斯之間似乎有一種十分深的默契,所以他們說話很簡短,其他的話不用說他們就相互心領神會了。
我記得,洛馬斯講完伊凡勒帝時代有關的曆史故事後,伊佐爾特先說:
“這個沙皇真是無聊透頂!”
“純粹是個劊子手!”庫爾什金補充說。
但隻有潘可夫非常堅定地聲稱:
“真看不出他有什麼特別之處,他殺掉很多大地主,卻讓更多的小地主取而代之,而且別出心裁地招來一批外國人,這一點特別不聰明。從某種意義上講,小地主比大地主更加可惡,猶如蒼蠅和狼,狼還可用槍來對付,可蒼蠅卻不行,它到處亂竄,比狼更讓人討厭。”
庫爾什金提了桶和好的泥,砌著壞了的爐口,一麵說:
“這群鬼東西的主意簡直太壞了,連自己身上的虱子都捉不幹淨,卻想殺死人!”
“哼,咱們走著瞧吧!”
“你看,安爾內奇!你以後不要一下子進那麼多貨了,每次少進些,不然的話看看吧,再來上一把火!他們現在正在氣頭上,你又有特別任務,必須小心意外災禍呀!”所謂“特別任務”,就是我們前麵提過的果園合作社,這事可觸怒了村裏的富農。霍霍爾依靠潘可夫、蘇斯羅夫和其他幾個明白人的協助,已經快把這事辦妥了。許多農民改變了對洛馬斯的敵對態度,這從來雜貨店裏買東西的人數明顯增加上就能看出來。
這次活動範圍十分廣,並得到了大多數村民的認可,就連巴裏諾夫和米貢這類無賴之徒,也想方設法為霍霍爾辦事了。
我越來越喜歡米貢了,尤其愛聽他那優美哀婉的歌聲,他唱歌時很陶醉和投入,往往閉著眼睛,痛楚的臉也不再抽搐。
每逢沒有月亮的濃雲密布的夜晚,我經常能聽到他那迷人的歌喉。
一天晚上,他輕聲邀請我:
“快去伏爾加河上吧!”
等我來到岸邊時,見他獨自一人坐在船尾,兩條黑黑的小羅圈腿悠閑地垂在黑色的河水中,他一邊修整已禁止使用的捕鱘魚的刺網,一邊小聲嘟囔著:
“地主老爺們欺負我,我還能容忍,誰讓人家比你有錢有勢呢?但是咱們自己兄弟還來欺負我,我就接受不了。都是農民,還有什麼高低貴賤之別呢?我看區別就在這兒:他們口袋裝著幾個盧布,我卻隻有幾十個戈比!”
一不歌唱,米貢的臉就開始抽搐,眉毛也顫抖起來,他的手指靈活地使用銼子銼刺鉤,而後生氣地對我說道:
“人家說我是小偷,沒錯,我犯過罪!但是你看看,裏外看看,又有哪個人不像強盜似地活著呀,他們互相吮吸、互相咀嚼。沒有辦法,我們這些可憐的人,上帝不喜歡,魔鬼又捉弄我們。”
黑的河水、黑的雲彩、黑的夜色,就連對岸青草叢生的草原,也被淹沒在一片黑暗之中了,隻有波浪溫柔地衝洗著河岸的沙子和我的一雙赤腳,仿佛要帶我進入那無邊無際又似乎在某處浮動的黑暗裏去。
“人總得活下去呀!”米貢歎息著說道。
山上傳來狗淒涼地叫聲,我像在夢中一般想著:
“難道你就甘心這樣一種活法嗎?”
伏爾加河一片寂靜,給人的感覺不免陰森可怕,河麵上那種濕潤的夜色仿佛在無休無止地綿延,似乎沒有盡頭。
“他們定會打死霍霍爾的,你也會被打死的。”米貢喃喃地說著。突然他亮開歌喉,打破了夜的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