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小店門口我看著街上流動的風景:打扮得美麗、動人的姑娘們,惹人注目地穿過這裏奔向伏爾加河河岸,她們跨過水窪時候撩起衣裙的下擺,露出了她們笨重的皮靴;小孩們則扛著長長的魚竿煞有介事地去河邊垂釣,也從這裏跑過去了;一群老實巴交的農民走過這兒時,斜眼往店麵瞧瞧,默默無聲地摘一下頭上的小帽子或者大氈帽,以示敬意。
米貢和庫爾什金友好地討論著一個不大容易解答的問題:商人和地主究竟哪個心更狠毒?他們二人各執所見,庫爾什金說是商人,米貢說是地主,兩個人越爭越發火兒,米貢洪亮的聲音蓋過了庫爾什金不太利索的說話聲:
“有一回,芬格洛夫先生的老爸抓住了拿破侖的胡子,芬格洛夫聞訊而到揪起兩人的後脖領子,想把他們分開,誰知猛一用勁,兩人腦門兒碰腦門兒,完事大吉,兩人全一動不動了。”
“我相信你碰這麼一下,也準得趴下!”庫爾什金讚同地說道,接著又堅持自己的觀點:
“還有一點,商人可是比地主的胃口大多了……”
儀表不凡的蘇斯羅夫坐在台階上抱怨地說:
“米哈依·安東羅夫!老百姓根本沒法活了。從前給地主老爺們做活兒,事情排得滿滿的,根本沒閑工夫……”
“我看你最好送上一份請願書,要求恢複農奴製得了!”伊佐爾特說道。麵對這所有一切,洛馬斯隻是默不作聲,他看了一下伊佐爾特,然後在欄杆上磕了磕煙鬥裏的煙灰。
我一直在等待那個時機,我認為洛馬斯到時候是會發言的,因此就認真地聽著農民們閑談。可我覺得洛馬斯在故意放棄講話的機會,他好像無動於衷的樣子,一直冷漠地坐在那兒望著天空變幻的雲彩和地上被風吹皺的水窪。
這時伏爾加河上的輪船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河邊飄著姑娘們尖細的歌聲,還有手風琴伴奏。一個醉漢東倒西歪、晃晃悠悠地沿街而行,他打著嗝,手腳忙亂地總往水窪地裏走。村民們的爭論逐漸地平息了,大家都有點鬱鬱寡歡,我的情緒也隨之低沉。雲彩越積越厚,風雨來就要臨,農村生活的沉悶使我不禁留戀起都市生活來了,我想念城市裏永不休止的躁動、雜亂無章的聲音,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和工人們的健談與他們活潑的天性。
晚上喝茶時,我把自己的疑問說出來,並問他打算何時同農民們談一談?
“談什麼?”
他認真地聽完我的話後說:
“嗯,要是我和他們在大街上講這些事,準會再被流放的……“他認真聽了我的想法之後對我說。
洛馬斯裝好煙鬥,又把自己圍繞在煙霧中了,他開始分析農民的處境和心態:
“農民膽小怕事,他們誰都怕,怕自己,怕鄰裏,最害怕的就是外地人了。農奴製廢除還不到三十年,凡四十歲以上的農民一降生就是奴隸身份,他們銘記著奴隸生活,但他們對自由卻一無所知。現在你簡單地對他說,自由就是按自己的心思活著,但是他們會說,到處都是官老爺時時刻刻在幹涉我們的生活,我們怎樣按自己的心願生活呢?沙皇把他們從地主手中解救出來,自然他們的惟一主人就是沙皇。自由是什麼東西!沙皇會對你作出解釋的!老百姓們信仰沙皇,依賴沙皇,他們想沙皇是全國土地和財富的惟一主人。他們甚至認為沙皇既然能幫他們從地主那兒解放出來,就可以幫他們從商人手中奪回商店和輪船。他們骨子裏是擁戴沙皇的,他們否定所有地方長官,隻肯定沙皇。他們等待有一天沙皇下一道自由的聖旨,人取所需。想拿什麼就拿什麼,想要什麼要什麼。為了這一天的到來,他們惶惶不可終日,膽戰心驚地生活著,害怕錯過了這個要緊的日子。他們還有一種顧慮:狼多肉少,該怎樣去拿?話說回來,還有那些如狼似虎的地方官老爺呢,他們痛恨農民,甚至也仇視沙皇。但是沒有地方長官也不行,因為到時候人們你爭我奪,他們也會大打出手的。”